第8章

針落在皇上皮膚上的時候,整個室內安靜的連呼吸聲都不聞。

紹王爺甚至在最後一刻,錯開了目光。

皇上則是從始至終閉著眼睛,看上去平靜極了。林姜點頭:怪不得紹王是王爺,人家皇上是皇上呢,看這沉住氣的程度,就完全不一樣。

畫眉公公看著桌上燃著的一支夢甜香,只覺得這時間似乎停頓了一樣,慢的讓人心裏如炙炭火。

“小林大夫,香燃盡了。”

畫眉公公嘶啞的嗓音裏,帶著幾絲顫抖。

林姜伸手取下了針,在沒人能看見的地方,一根針尖散發金光的針如同冰消雪融一般,消失在錦囊中。

皇上睜開眼。

紹王忍不住上前一步:“陛下!”

——

皇上靜靜體會著頭腦清明心曠神怡的感覺。

這是他們周家幾代人的噩夢了。

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還不明白,為什麽父皇最不肯聽孩子們說‘頭疼’兩個字,幾乎聞之變色。

後來,他長大成人,切身體會到了那種恐懼。

這種病最初的時候,只是讓人覺得頭顱發脹,間歇性的會頭疼,揉一揉薄荷膏就會好。可慢慢的,這種酸脹就會變成常態,進而開始時不時的發作劇痛。那種痛,像是有人在腦子裏點燃了無數火藥,疼的下一秒頭就要炸開一般。

皇上今年四十三歲,這樣的大發作只有四次,可這四次,已經足夠讓他痛苦到後怕。

那每一秒每一瞬,他都覺得自己的頭像只熟透的西瓜一樣將要爆裂開來,到了後來,他甚至盼著頭幹脆炸開算了,一了百了!

明正宮內常備的止痛湯藥丸藥無數,只是杯水車薪。

這樣的痛苦,讓他這個九五之尊與在泥地裏打滾求生的可憐乞兒無異。

他以為,他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有一日,像他的祖先們一樣,忽然倒在龍椅之上。

可現在……皇上體會著那種腦袋輕松,再無酸脹的清明之感,只覺得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一樣快活。

“好,好,好!”

見皇上發呆片刻後,終於龍顏喜動,連說三聲好字,紹王心底的大石終於落地。同時眼底還有些發酸:只有他們周家人才知道這種病的痛苦,才知道擺脫這種噩夢的暢快!

林姜站在一旁,緊張了起來。

方才給皇上看病她不緊張,但現在皇上病愈,她卻立刻緊張起來:皇上的命保住了,但接下來她的命能不能保住,可就不一定了。

古往今來,死在皇家的大夫不計其數。但其中很多不是因為醫術不好治不好病死的,而是因為醫術太好,治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病才死的!

俗語說得好,飛鳥盡良弓藏。

如今在皇上看來,自己只是一個秘藥用盡的小大夫,還是一個知道皇室密辛,知道他們周家全家腦袋有病的小大夫。

這種時候,不殺人滅口,更待何時?

自從踏進這扇門,林姜一直很緊繃,只是這份緊繃從來不在治病救人上,而在保護自己上。

紹王跟皇上兩兩相望了片刻,周家人的心酸苦辣在心頭滾過一遍後,皇上終於將目光轉向了林姜。

皇上似乎是閑聊一般問道:“林家也是世代讀書人家,你父親雖是旁支,但也是富庶之戶不愁吃穿,怎麽倒跑去做了商人?若是好生讀書,將來捐個官,不也算個前程?”

士農工商,再富甲天下的商人,地位到底還是低些。

林姜一聽這話,心道:完球,居然開始問我爹的事情了。這不就是‘你好好去吧,你的家人我會照顧好’的節奏嗎?

想到接下來每句話,都可能關系到自己的小命,林姜定了定神才把準備好的話說出來。

“回陛下,民女的父親從前也是立志讀書出仕的,在民女出生前,父親還考了秀才。”

她低下頭,露出傷感之色:“只是民女的母親,在我一出生便過世了,自此父親便有些頹喪。直到我四歲的時候,遇到了雲遊的神僧,他說我是醫道有緣人,留下了一本醫書和一套銀針給我,隨後便神蹤無影了。”

“神僧雖然神龍見首不見尾,但父親卻是找到了寄托。”林姜用很輕的聲音,說著最重要的話:“父親不是想投身商賈之道,他只是想通過做商人,領到朝廷出海的公文簽子,可以時常去到南邊海外尋找神仙之蹤。”

她說完後,便見皇上坐直了,問道:“你父親如何篤定,尋仙要去南海?”

“回皇上,當日神僧身上除了一襲白衣外,只掛著一串佛珠,佛珠結扣處用的是南海海外特產的硨磲和珍珠。”

皇上陷入了沉思。

其實方才他真的有幾分動了殺心,為的是怕此事被太上皇知道。

太上皇雖然退位,但他們家族這種病,不發作的時候,除了有點頭沉,別的器官都跟好人一樣。所以太上皇從未真正放手皇權,皇上處理政事的時候,總是要顧忌自己頭頂上壓制的那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