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這一晚, 榮國府有許多人沒睡好。

林姜是為了備戰考試,睡了兩個多時辰後,就頂著京城四點的黑夜起來熬夜刷題;黛玉則是夜深人靜之時, 難免又想起今日撞上周黎蘅的意外, 不知怎的就翻來覆去睡不著。

賈母卻是人老覺少, 兼之想起黛玉與寶玉那沒有著落的婚事, 很是惆悵,一晚上也沒怎麽入睡。

而住在榮國府梨香院的寶釵,卻是舊病復發了,吃了冷香丸還是夜裏咳嗽,心口有些燒灼感。

這病的起因還是她知道榮國府的姑娘都去了紹王府赴宴,這事兒讓她難免傷神:哪怕她平日看著比榮國府這幾個姑娘還得下人心,過得還好, 甚至更得王夫人等太太們的看重。

但到底薛家是投奔了來的, 不是一家子。到了正事上,以王府之尊,只會請國公家裏的小姐, 不會請她薛家的小姐。

傷神之事還不只一件。

原本薛姨媽母女就為了三春去王府赴宴,獨撇下寶釵在家而不太自在, 偏生薛蟠到了傍晚還醉熏熏的回來了,張口沒有給薛姨媽請安問好, 而是跟薛姨媽吵嚷了幾句, 質問母親為何攔著他從賬上支銀子。

當時薛姨媽就氣哭了:“你父親一世能幹精明, 怎麽養出你這樣的冤大頭?你道那些狐朋狗友是跟你好?不過是圖你的銀子吃喝便宜罷了。”

當著女兒, 薛姨媽就把‘嫖、賭’兩個字咽了下去。

薛寶釵只好一邊勸慰母親, 一邊說幾句硬話彈壓哥哥。薛蟠平時是很疼愛她這個妹妹的, 甚至到了有些怕她的程度, 只是吃了酒就是另一副樣子了。

聽薛寶釵也教訓她,薛蟠就對母女兩個薛蟠瞪眼睛說:“當日沒入京前,你們兩個只是拉著我叮囑,到了京城要跟賈家的爺們好生相處——我這不就是相處去了嗎?你去外頭問,我今日吃酒的人是誰?那是寧國府的珍大爺和這榮國府的璉二爺!怎麽你們反倒罵我?”

又覷著薛姨媽道:“我知道,母親費盡心思要給妹妹尋門好親事,配做什麽金玉良緣。我這不就是陪大舅子們喝花酒去了嗎!”

一句話把薛姨媽和薛寶釵都噎個半死。

氣的薛姨媽發怔半晌後,只得叫香菱來把薛蟠好歹弄走了。

當時寶釵只能先撐著安慰母親,如今到了夜裏,自己卻為此事煩惱。

不過她的煩惱並非什麽感情上的煩惱,而是對自己前程和人生規劃蒙上的陰影而煩惱。

她一向是個能看到能抓住最大利益的人,冷靜的像個政客而非閨閣姑娘,時值夜深人靜,她把入京後的經歷都分析了一遍:原本薛家上京還有一事,就是聽說宮裏給公主選伴讀,薛家覺得是個送寶釵入宮的好機會,誰知她們到了京城宮裏又長久地沒了動靜。

而在榮國府住了一段時日,知曉了元春入宮多年依舊在做女官的困境後,薛寶釵不免橫向對比了下元春和自己的出身家世,清醒認識到入宮也並非一條坦途——宮裏水深,不是說有才貌就能出頭的。

那麽入宮出人頭地的希望既然稀薄,賈寶玉這個金玉良緣就確實是不錯的選擇了。

賈寶玉這個人性情如何,是不是良配,寶釵都能先放到一邊去,只看寶二奶奶的位置是不是合適她。

畢竟對她來說,丈夫是可以調教的,正如讓世人感慨停機德的樂羊子之妻一般。樂羊子懶怠讀書想家跑回來,其妻子就能一剪子剪斷蠶絲,給丈夫展示一下半途而廢的下場,用一個難忘的警醒送他回去上學。

樂羊子之妻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而寶釵也不在乎丈夫是不是會如同樂羊子一樣,一去七年奮發讀書再不回家——只要奮發讀書能考取功名讓她有封誥那就是好樣的,回不回家的不重要!

女人在世沒法自己考取功名,夫君便是跳板。

寶釵這一夜沒睡著,冷靜地思考了下薛家的現狀,以及她可選擇的最好的歸宿。

她曾經也是父親當男兒教養的,故而對家中故舊都很熟悉,反正比她那哥哥薛蟠還熟悉。她犁地一樣犁了一遍,發現她的最優選擇確實是賈家賈寶玉。

甭管現在的賈家是不是大不如前,外強中幹,但對薛家來說,始終是高攀的國公之門。

而其余四王八公之家,哪怕現在都有些衰落之相,也不會與薛家結親。

賈寶玉又是二房嫡子,賈母的心尖子,將來家私是絕不會少的。

至於賈寶玉本人,寶釵倒是擔憂的最少:雖說賈寶玉性情些古怪,然寶釵冷眼旁觀,覺得他底子不錯,是個聰明俊秀的,將來自己一調理,也就出息了。

寶釵從沒想過自己會調教不了賈寶玉。

對她來說,賈寶玉這樣軟的脾氣,連房裏的丫鬟都是轄制他,自己整理出一個一心求學的賈寶玉,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