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夜。

劉管家領著一名驛兵匆匆來到主院,院子裏的淋漓燈火照見地面蜿蜒的血線,他掀起眼皮瞥見被家仆拖去側門的女子動也不動,一身杏子紅的襖衫被?染得更為殷紅,那金步搖在她的亂發裏搖搖欲墜。

女子很快被家仆拖去拐角廊柱後頭,再不得見。

劉管家收回目光,仿佛早已見怪不怪,只等那蓄了胡須,手握一把折扇的中年男人從門內出來,他便低頭道,“趙師爺,這是從塗州來的驛兵,他有東西要上呈府尊。”

“交給我吧。”

趙子恒站在台階上伸出手。

驛兵聞言,趕緊將身後背了一路的竹筒呈上去。

“管家,帶他下去休息休息,再弄些好酒好菜。”趙子恒臨著檐下的燈火,審視了竹筒封口處的紅蠟,隨口說了句,便轉身往屋裏去了。

身穿赭色五蝠捧壽紋大襟袍,身形臃腫的老者正細細地用帕子擦拭手上殘留的血水,因年老而松弛的眼皮耷拉著,那雙渾濁的眼卻仍是神光銳利。

“大人,塗州送來的。”

趙子恒進了門,便將竹筒奉上。

“打開。”

葛照榮只瞧了一眼。

嵌著顆藍寶石的戒指上有些血跡遲遲擦拭不掉,他便將其摘下,隨手扔進滿是血水的銀盆裏。

只聽“鐺”的一聲,趙子恒擡頭看了一眼,隨即便將竹筒裏的信件與一卷畫像取了出來。

葛照榮臨著燈火,將玳瑁圈兒的水晶鏡湊到眼前,才拿來趙子恒手裏已經拆開的信件,虛起眼睛看了會兒。

或見葛照榮皺起眉,趙子恒便道,“大人,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怪不得……”葛照榮低頭思索了片刻,“怪不得金鱗衛會跑到東陵來。”

趙子恒接過葛照榮遞來的信件看了,面色凝重了些,“五皇子和福嘉公主的死,竟不是意外所致?”

一個多月前,五皇子與福嘉公主在皇家圍獵場發生意外,大魏同一日便為兩位天家子女發喪。

“想不到南邊舊朝送來的一枚棄子,竟能在麟都攪弄出這樣的風浪……”葛照榮將那畫像徐徐鋪展於木案之上,細細打量著。

“這位星危郡王一日連殺兩個天家血脈,又能逃出生天,這絕非是一日的盤算,”趙子恒瞧著那畫像上鋪陳勾勒的輪廓,他摸了摸胡須,“他早不逃,晚不逃,為何偏偏選擇這個時候?也許,是他等的時機到了。”

可究竟是什麽時機?趙子恒一時也想不明白。

“塗州,東陵,析縣等接近南黎邊界的地方均收到了密旨,麟都的旨意是要我們暗中搜尋這個謝繁青,可天家受此喪子喪女的奇恥大辱,又為何要隱瞞下來,和血生吞?”葛新榮皺著眉摘下水晶鏡,怎麽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緣由。

“而且看巡撫大人信中透露的意思,這畫像並不可信。”他說著,看向趙子恒。

“此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但這消息才傳到咱們東陵來,大約是此事一開始原只交給了金鱗衛,而金鱗衛至今一無所獲,上面才下了密旨要咱們這些靠近邊界的州府配合,但按理來說,金鱗衛是天家的禁衛,他們的能力有目共睹,卻至今沒找到這小郡王的下落,這問題,或許便出在這畫像上。”趙子恒輕搖折扇,徐徐說道,“看來麟都仍有人念著南黎舊朝,這畫像也許未出麟都之時便已經不是原來那幅了。”

“說起來,我的這個宅子原來還是那小郡王的老子謝敏朝的王府,那時齊王謝敏朝還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葛新榮戴滿金玉戒指的手拿起茶碗卻又遲遲沒動,他神色頗有幾分復雜,“這小郡王謝繁青若真來了東陵,那豈不是也算回了老家?”

趙子恒思索片刻,卻也想不起一點兒有關星危郡王的傳聞,可見往日裏這枚被南黎親手送到北魏來的“棄子”是有多麽的不起眼。

謝繁青現今不過才十七歲,卻一日之內連殺兩個天家血脈,攪得麟都風雲四起,不但狠狠地打了北魏皇室的臉,更是要逼南黎再無法與北魏維持最後的安寧。

他這是釜底抽薪,給了南黎那些主和派致命的一刀,似乎也打亂了北魏皇室的盤算。

畫像之事已能說明問題,麟都想瞞,是瞞不住的。

趙子恒後背不知何時已添了一身冷汗。

這位星危郡王,

可真是極會演,也極會算。

翌日天明,戚寸心才到廚房便聽廚娘們議論紛紛。

“還真以為她能被府尊收房呢,想不到命這樣薄,怎麽就忽然得急症了?”莫氏一壁忙著手上的事,一壁同身邊人說道。

“什麽得急症,”姓周的廚娘壓低了些聲音,“我聽昨兒晚上守門的人說,屍體裹了張草席子,從院門過的時候席子裏頭還淌了不少血出來……”

哪是什麽急症,除了外傷,怎麽會那樣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