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謝緲果然從裴寄清那兒要來了很多錢。

滿滿一袋銀兩還不夠,還要了一疊厚厚的銀票來,戚寸心數了一下,發現竟然有幾萬兩。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錢。

下午謝緲抵不住困倦在屋內睡著了,戚寸心坐在廊上數了會兒銀票,垂著腦袋想了會兒,還是站起來,往廊下去了。

裴寄清正在修剪院內的松枝,油綠的枝葉仿佛是這庭內最為鮮亮的色彩,他佝僂著身體,十分仔細。

或聽見輕快的步履聲,他轉過臉,瞧見是戚寸心,便露出笑容,“寸心,快過來。”

戚寸心走過去時,他已將金剪放到一旁的欄杆上,隨即邀她入書房,捋下衣袖,他用竹提勺舀了一勺茶湯到瓷白的茶碗裏,又推到她面前,“你來找我,是想問我為什麽要算計你?”

“舅舅,您說。”

戚寸心端著茶碗喝了一口,隨即定定地望著他。

“這件事雖然有我的推波助瀾,但我和他父皇的目的不同。”裴寄清自己添了杯茶,便一撩衣擺在她對面坐下。

“哪裏不同?”戚寸心問。

“他父皇是為了讓繁青因你而與朝中李適成之流作對,那李適成是清渠黨的黨首,當年也是他與宦黨黨首張友一起鬥倒抱樸黨,並牽連在緹陽的戚家,寸心,你可想過,為什麽是戚家?”

“因為我祖父和父親做官太直。”戚寸心想起母親曾跟她說的話。

“如蓮花在蓮塘裏,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直有什麽不好?”裴寄清一手撐在桌上,“你祖父和父親都是少有的端方君子,可奈何蓮塘之下,淤泥者眾,越是不爭搶,越是行為方正,就越容易受構陷。”

裴寄清說著,便從一旁的匣子裏取出來一封信件遞到她眼前。

戚寸心看他一眼,隨後放下茶碗接了過來,從中抽出信紙來,上頭不過寥寥數字,她一瞬擡頭,“我伯祖父一家……都死了?”

“是刑部尚書李成元所為。”

裴寄清指了指那匣子,“裏頭還有一封,是我派去的人在你伯祖父戚永旭家中搜出來的,那是他當年寫給李成元的。那時構陷你祖父和父親,是他為掩蓋自己早年與抱樸黨黨首有來往,這是你姑母生前都不知道的事,若非是此番你們在澧陽鬧出的動靜太大,戚永旭也不會慌裏慌張地將藏了許多年的通信拿出來打算焚毀,他留著那些,原本是要威脅李成元的。”

戚寸心捏著信紙的手指蜷縮起來,越收越緊,真相驟然揭露在她眼前,她猶如被驚雷砸中一般,半晌都回不過神。

無論是母親,還是姑母,亦或是曾經的她自己,怎麽也沒有想到過,當初最先將她祖父和父親推入深淵的,原來就是伯祖父戚永旭。

“繁青的父皇偏偏又是靠李適成,李成元這些人順理成章登上皇位的,如今他父皇想除去這些人,卻又不能自己主動,所以他父皇這麽做,是為了讓他去和這些人鬥。”裴寄清看著對面的小姑娘,又道:“而我,是為了讓你得到庇護。”

戚寸心從恍惚中回過神,再度看向他。

“九重天是周靖豐的,他這個人對南黎皇室謝氏早已失望,他當然也不會成為任何一方的助力,即便你入九重天,成了他的學生,他也不會因為你去保繁青,但他卻一定會保你,這就已經足夠了。”

裴寄清說道。

“可是您為什麽會覺得,我一定會選擇入九重天?”戚寸心將揉皺的信紙放到桌上,她重新捧起那碗熱茶,仿佛才令掌心回溫。

“戚家的女兒嘛,先有你姑母這麽一個無雙女國士,你又豈會不知,這於你本該是個機會。”裴寄清笑了笑。

戚寸心覺得對面的這位老人洞悉人心的手段無比敏銳,已經到了有些可怕的地步,但她沉默了一會兒,從衣袖裏拿出來那一疊銀票放到裴寄清面前,“我相信舅舅不是害我,但被您算計,也其實我也還是有點生氣,所以緲緲拿回來的那一大包銀子,我們就不還給您了。”

裴寄清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疊銀票上,隨即他搖搖頭,笑得花白的胡須都有些顫巍巍的,“我也不是不情願被他要走的,既都給了你們,你就收著,他要是知道你還我銀票,還是要過來拿走的,他與我之間,一向算得很清楚。”

“您不是和他最親近嗎?”戚寸心不太明白。

裴寄清收斂了些笑意,輕嘆一聲,“他啊,不論是跟他父皇還是跟我,都不親近。”

“寸心,我小妹柔康是我父親在時,做主許給那時的齊王的,世家大族之姻親,必然牽連眾多,即便我小妹不愛齊王,也還是嫁給了他。”

“繁青的父母尚且不曾愛過彼此,他這個孩子自然也缺失了諸多情感,後來他被送入北魏麟都的皇宮,我時常不敢看從那邊遞來的消息,但不必想,也知道他在那裏一定深受蠻夷的折磨,所以他的性子,就更與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