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太子解了禁足令的第一日早朝,也未著朝服,只穿了一件顏色極為鮮亮的紅色圓領錦袍,領口處的衣扣瞧著也不是什麽精致的玉珠寶石,而是半透不透的幾顆渾圓的貓眼石。

“怎麽朝服也不穿?”裴寄清一手撈起衣擺,順著白玉階往下走,或見少年不說話,他半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了披風下,他衣擺袖口的金線紋痕,那怎麽瞧著也不像是宮裏的繡工,“寸心還會做衣裳?”

謝緲步履輕快。

“那改日也讓她給我做個兩件。”裴寄清笑眯眯的。

謝緲聞聲,一雙清淩的眸子看向他,“舅舅府中是沒有繡娘嗎?”

“……你這氣性,”裴寄清不由搖頭笑了聲,“也就是寸心才一直讓你,忍你。”

裴寄清身披厚重的大氅,才下階梯,便有守在底下的宮人遞上來他的一根拐杖,即便是在這般寒冷冬日,他花白的發髻也梳得整齊,一根玉簪簪在其間,他拄著拐借了些力,身形便也更挺拔了些,“滌神鄉在北魏的密探有了消息,張友是倒了,但北魏在我南黎安插的釘子,可不止一個張友。”

“此外,北魏樞密院似乎有人過來了。”

“沖我娘子來的。”

謝緲語氣清淡。

“北魏皇帝呼延平措還是忌憚周靖豐的。”裴寄清一邊拄著拐往前走,一邊同身側的少年說道。

世人皆知天山明月周靖豐文武無雙,有驚世之才,但這卻並非是九重天成為北魏眼中釘的原因。

“當年昌宗皇帝修建九重樓,幾請周靖豐入南黎皇宮,便是打算借周靖豐之盛名,招攬江湖之內武功高強的漢人俠客,畢竟當時的江湖之中,的確有不少能人,”裴寄清說著便嘆了一口氣,“只可惜昌宗駕崩,德宗皇帝聽信張友等人讒言,說什麽江湖之人大多不守法度,不可用,我猜,這應該也是當初張友和北魏皇室串通促成的後果。”

“而今九重樓重啟,寸心身為少主,誰又知道她身後的周靖豐到底在當年九重樓最初建造時收攬了多少能人,何況當年最為崇敬周靖豐的南疆大司命銷聲匿跡多年,誰又曉得南疆那片綿延不盡的大山深處到底有多少萬南疆子弟肯為周靖豐所用?”

這或許才是北魏皇室如此在意九重樓的原因。

“周靖豐當年是一劍斷了謝氏的君恩,此事南黎北魏人盡皆知,北魏相信他不會再為謝家做任何事,但我娘子卻不一樣,”天幕裏又有鹽粒一般的雪顆顆下墜,少年行走間衣袂被風吹得獵獵而動,“周靖豐背後的一切終將為我娘子所用,而北魏的那些人以為,我娘子若一心向我,九重樓就一定會向著我。”

“舅舅早就想清楚了其中厲害,所以才會在父皇算計我娘子,讓天下人都知曉紫垣玉符落入她手裏的時候推波助瀾。”

謝緲忽然停下來,看向面前這面容清臒的老者,“您覺得娘子一定會為我將九重樓變作任我驅策的助力?”

“她不會嗎?”裴寄清眼底含笑。

“不會。”

少年那一張冷白無暇的面龐上神情寡淡,“她本就不是為我入九重樓的,戚家父子皆是受冤而死,您又憑什麽以為她會為了這樣一個謝氏朝廷而不計前嫌?”

“她身後也許就有數萬的南疆軍,你就真不想收攏過來?”裴寄清好整以暇。

“舅舅,我不是父皇。”

少年扯了扯唇,一雙眼睛帶了些笑意弧度,但神情卻常是冷沁沁的,“我想要些什麽,只會自己去搶。”

眼見謝緲說罷便擡步朝前走去,裴寄清眼尾的褶痕更深,笑著在後頭說道:“可別忘了晚上要和寸心來我府裏一塊兒用飯。”

少年頭也不回,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李適成遠遠地在階上瞧見那將將分開的舅甥二人,身畔有一名太監撐了把傘在他頭頂,他面上不顯,接了傘便朝午門的方向走去。

出了宮,在外等候多時的管家便忙遣人搬來馬凳讓李適成上馬車。

街上常有人掃雪,所以積雪不多,馬車這一路上也算平穩,到管家開口連喚幾聲“老爺”時,李適成才算清醒過來。

他打了個哈欠,掀簾下車。

“大人。”

才進府門,便有一名身著藏藍衣袍的青年迎上來,道,“太子和太子妃今夜便要到裴府。”

在天敬殿的長階上,李適成那會兒也沒聽見裴寄清和太子到底在說些什麽,此刻乍聽此言,便來了點精神。

他思忖片刻,問道:“那藥你給出去了?”

“給了。”

青年如實答了聲。

“好啊……”李適成走入廳堂內,才一坐下,便有侍女上前來奉上熱茶,他接過來,端著茶碗沒喝,卻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裴府今夜怕是熱鬧得很。”

黃昏時分,風雪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