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們怎麽說也是耍了半輩子嘴皮子功夫的人,我要是不暈過去,等他們回過神,我未必還辯得過他們。”

長長的宮巷內,年輕的姑娘被一個紫衣少年背著,她靠在他的肩背上,聲音虛弱得幾乎只有他能聽得到。

“娘子聰慧。”

少年稍稍側過臉,朦朧雨霧裏,他的聲線仿佛也裹了些潮濕的涼意,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分明是溫柔的。

“太子妃在九璋殿受驚,身體不適,遣人告訴光祿寺,將鷟光殿的宴席撤了。”他喚來柳絮,淡聲囑咐。

“是。”

柳絮領了命,當即便去使喚跟在後頭的宮娥太監。

冷雨滴答滴答地拍打在傘檐,子意小心地撐著傘,盡量避免雨水落在太子與太子妃兩人的身上。

宮巷裏除卻眾人踩水的跫音,還有離她這樣近的少年清淺的呼吸聲,還有滿耳不絕的雨滴聲之外,戚寸心再聽不到什麽,事實上,她的神思已經變得有些混沌,連他的呼吸都好像離她有點遠。

“緲緲,我好困。”

她的聲音裹滿疲憊的睡意,有點軟,或因昨夜受了寒,鼻音也有些重。

他忽然停下來,再度側過臉去看她,她絳紫的衣袖覆在他肩上被風吹得微蕩,朱紅的宮巷是這煙雨朦朧的一片淒涼景中唯一的亮色,他望著她,嗓音極輕:

“睡吧。”

好像腦內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因為他這樣溫柔的一句話而松懈下來,戚寸心閉著眼睛,靠在他的肩頭,不知他背著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這長長宮巷多久才有盡頭,她的思緒都停滯了,夢裏什麽也沒有,只余一片混沌的黑。

竇海芳等人在九璋殿中不敬太子元妃,致使元妃急火攻心,不省人事,太子怒而下令,命他們幾人在皎龍門前受仗刑二十。

“你們做什麽?我要見陛下,我要去見陛下!”在九璋殿中最先逼問戚寸心的那名官員掙紮著揮開那些要上前來將他按在長凳上的東宮侍衛的手,要往九璋殿的方向去。

但他哪裏真能躲得開這些身強力壯的習武之人,三兩下便被人輕輕松松地逮回來重重地按在了長凳上。

“竇大人……”另一名官員趴在長凳上,滿面驚惶地去看身側的竇海芳,以往德宗皇帝和榮祿小皇帝在位時,他也曾同人一起諫言,也撞過九璋殿裏的柱子,但受這仗刑,還是破天荒頭一回,沒由來地教人心裏打顫。

“眾目睽睽之下,太子妃的確是因我們幾個而暈倒的,如今太子要罰我們,陛下自然不可能攔著。”

竇海芳還算平靜,他一邊臉壓在長凳上,瞧了一眼侍衛手中的紅木板子,“我們就受著吧。”

太子妃被太子殿下抱出九璋殿的情形許多人都瞧見了,太子妃在殿中那一番慷慨陳詞明顯是專說給延光帝謝敏朝聽的。

扯上北魏的漢人百姓和綏離之戰,便是正中謝敏朝的下懷,竇海芳心裏是清楚的,這位新皇還是齊王時便數次領兵出征抗擊北魏大軍,若非是他與永寧侯徐天吉這兩人先後用兵抵擋住北魏的撻伐,再加上當初周靖豐成功刺殺了當時的北魏皇帝呼延平度,只怕北魏也不會答應與南黎簽訂停戰書。

時年德宗皇帝只有榮祿小皇帝這麽一個子嗣,自然不可能送榮祿小皇帝去北魏為質,於是北魏的目光便盯準了戰功卓著的齊王謝敏朝。

指名點姓的,要他的嫡子入北魏為質。

當年死於謝敏朝之手的北魏名將並不在少數,他的兒子到了群狼環伺的北魏,必然不會好過。

但他還是毅然送出了嫡次子謝繁青。

自那之後,德宗皇帝因聽信掌印太監張友讒言,對謝敏朝逐漸有了忌憚之心,卸了他的兵權,轉而培植永寧侯徐天吉。

竇海芳以為,這麽多年過去,謝敏朝應該沒了年輕時那一番激進好戰的心思,卻不曾想今日於太子妃這一番陳詞之間,倒令他隱約察覺出這位新帝的幾分想法。

自綏離戰敗後,朝中主和派心思更為保守,甫一覺察出點什麽風吹草動,便會紛紛上書言綏離之戰已損耗南黎諸多元氣,短時間內不該再起刀兵。

但今日太子妃戚寸心的一番話,卻是給了謝敏朝一個好機會,他自然不會管太子是否仗刑竇海芳等人,反而能借著這仗刑警告朝中的主和派。

竇海芳不必深想,便也能猜得出,明日的早朝該是何等景象。

“太子妃是女流,又是天家的兒媳,她在天家面前可以委屈辯駁,可以哭得不成樣子,還說暈就暈,可咱們怎麽能行?”

板子才打下來一下,一名官員便疼得厲害,他緊緊地抓著長凳的邊角,一張老臉都憋紅了,“咱們這回是真栽了個跟頭……哎喲!”

竇海芳咬著牙受刑,一聲也不吭,但劇烈的疼痛已經令他滿頭冷汗,他想起今日九璋殿中那太子妃年輕蒼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