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夜風擦著臉有些生疼,戚寸心鼻間滿是少年身上的血腥味,過分濃密的樹蔭擋住了太多月亮的華光,她在這樣晦暗的光線裏有些看不清他的臉。

他的呼吸似乎變得淩亂,戚寸心幾乎是毫無準備地便隨著他從半空下墜。

預想的疼痛沒有襲來,她聽見他的一聲悶哼,隨即她睜開眼睛,正見將她護在懷裏的少年唇畔又添血跡。

“緲緲!”戚寸心連忙坐起身,將他扶著坐起身時,她的手掌又在他腰腹間觸摸到濡濕的血跡。

“娘子,還記得我今日給你看過的地圖嗎?”謝緲輕輕喘息,他勉力提劍,指向一處,“朝那個方向,我們去擷雲崖。”

“我記得的。”戚寸心點點頭,她眼眶已經濕潤了,可眼下耽誤不起時間,她扶著謝緲站起來,往他所指的方向去。

林子裏似乎有了些異動,籠罩的陰影猶如蟄伏的毒蛇正用一雙冷冰冰的眼睛注視著他們一般,戚寸心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她不敢回頭,只能扶著謝緲盡己所能地快步往前。

“緲緲,你疼不疼?”不小心又碰到他手臂上的一處傷口,她壓不住有點哽咽。

“不疼。”

少年聲音有點輕,已經在盡力回答她。

戚寸心不敢讓眼淚模糊視線,她已經騰不出手擦眼淚,只能強忍下去,咬著牙繼續朝林子裏去。

黑夜籠罩下的密林更顯詭秘幽深,蘭濤等人並不能準確判斷戚寸心與謝緲逃去了哪個方向,便只能分頭搜尋。

戚寸心只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謝緲帶著閃身後退。

她只見他手中的鉤霜猶如一道冷淡銀光般飛出去閃爍幾下,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人個個倒地。

而鉤霜再回到他手裏時,已沾滿鮮血。

“走。”

謝緲說道。

戚寸心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聽他的話,盡可能地快步往前走。

他似乎已經有些脫力,依靠著她被動地走出十幾步,便有些踉蹌恍惚。

戚寸心不防,他身體壓下來時她也被牽連著摔倒在地。

她連著喚了他幾聲,隔了片刻才聽到他模糊的應答,她沒有辦法,只能用盡力氣將他往濃蔭底下豐茂的草木後挪動。

很快便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燃燒的火把照得林中半明半暗,戚寸心抱著謝緲蜷縮在草叢裏,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動也不敢動。

聲音漸漸近了,那些人踩在細草上發出的軟綿聲音幾乎清晰可聞,戚寸心的手指不由蜷縮起來,屏住呼吸。

“小公子。”

她忽然聽見一道聲音,“您怎麽來了?大公子不是說您……”

“既然這裏搜過了,”緊接著是一道尚有些青澀的嗓音,帶有幾分病中的虛浮,“還愣著做什麽?太子夫婦若是跑了,你們就死在南黎好了。”

“屬下這就去。”

那人應一聲,便喚著眾人忙順著另一邊匆匆跑去。

火把的光亮逐漸遠去,林子裏寂靜到除了風聲便是草叢內近在咫尺的蛐鳴。

戚寸心仍舊沒動,縮在草叢裏許久,外面似乎沒有什麽異樣,她才猶豫著要不要探身出去,卻忽然聽到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一聲聲,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是你嗎?”

那道聲音忽然傳來,同時一盞燈火映照於她頭頂凝露的草葉之上,她在露水燈影裏擡頭,正對上那少年蒼白稚氣的面龐。

戚寸心一下站起身,將謝緲擋在身後。

她的裙袂觸碰著草葉微晃,少年目光下移便能隱約在其中瞧見一抹殷紅衣袂。

“真的是你。”

他仔細端詳過她的面容。

但見戚寸心滿眼警惕,甚至後退了兩步,他似乎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片刻,他便望著她說,“姐姐不記得我了嗎?你在去緹陽的路上救過我。”

他瞥了一眼她身後,“你那天也是這樣,將我藏在身邊,翌日臨走,還給過我兩個燒餅。”

他說得詳細了些,戚寸心便是一怔,很快想起當初自己往緹陽去時,同一群難民夜宿山林時,曾救過一個被北魏官差追殺的少年。

那時她情急之下在他臉上塗了許多塵灰,也沒仔細注意過他的樣貌,並不知他洗凈之後,原是眼前這般秀氣幹凈的模樣。

“你是北魏樞密院的人?”

她沒忘了方才自己聽到的話。

一個不肯被強征入伍,被北魏官差追殺的漢人少年,怎麽如今卻成了北魏樞密院的人?

“不算是。”

他搖頭,隨即道,“我姓殷,名碎玉,我的生父殷如文曾是南黎的正三品通政使,因抱樸黨之首何鳳行的蓄意構陷而含冤致死……就如同姐姐你的祖父與父親被後來的清渠黨構陷至死。”

“所以你就去了北魏?”

戚寸心沒料到他曾經竟還是南黎通政使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