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姜含元又一次覺得自己看不懂束慎徽了。

初初她識他,是去年秋的護國寺裏,他在蘭太後壽誕的佛禮上,絞殺他的叔父高王,接著,他話別了偶遇的溫家女兒。

那個時候,她眼中的他,心機深沉,手段狠絕,集家國天下於一身,卻也有他逃不開的因這至尊高位而加給他的枷鎖。為此,他絕斷私情,以身許國。這又給他添了一絲悲情的味道。

接著新婚見面,他又展現出了他溫文爾雅、教養高貴的一面。和他相比,姜含元覺得自己就是一頭野馬。他待她的種種,不能說不好。然而,他越是表現得看重她,處處委屈了他自己,仿佛真的想要和她白頭偕老,她反而越覺其人偽裝,終日在和自己虛與委蛇。

他的面上總是帶著笑,仿佛不會生氣。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嗎?再想到他娶自己的目的和放棄了的私情,她一度甚至還有些可憐起他。

然而,漸漸地,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越來越覺得,此人私下對著她時,已是跳出了他當初留給她的那些印象。

好似一尊原本裹著體面儀物的神像,從高處轟然倒塌,碎裂了一地,救都救不起來了。他實際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喜怒無常之徒,有些舉止是她無法理解的。從前她生活的周圍,全部都是男人,各色各樣。生疏而沉默的父親,穩重而忠心的樊敬,莽直而勇武的楊虎,智慧而高遠的無生……但她從沒有遇到過如此一個男人,令她無所適從。

幾天前蕭琳花那事就當過去了,今夜她聽說他淋雨發燒,人還暈厥了,當時雖是莊氏開的口,希望她來一趟,實際她心裏也是放不下的,有點著急,很願意來看他。無論如何,畢竟是在同一屋檐下處了這麽些時日,多多少少,算是有些交情在了。

她沒想到,他又擺出如此一副高傲之姿態。

事實上,她固然是希望能早日回去的,但也沒到他說的那樣的地步。

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沒法再和他處下去了。心裏煩躁郁悶,看見他就來氣。恨不得今晚立刻就走掉了。

“罷了。”

姜含元冷下了臉,“殿下不欲見我,我便回了。只是這些帶來的,都是莊嬤嬤備的,殿下倒也不必遷怒,自己看著吧,能吃就吃些,免得糟踐了一番心意。”

她轉身便走,到了槅門前,聽到他道:“等一下。”

姜含元回過頭,他已是不復片刻前的冷態,慢慢坐直了身體,擡手胡亂揉了揉額角,低聲道,“……我是頭疼得厲害,胡亂說話,你勿怪。”

她進來時,他人雖躺在榻上,卻沒她原本想象中的病弱之態。此刻再看,果然,發現他的臉孔雪白,眼圈淡青,說話的聲音低下去後,呼吸聲便顯得粗重了許多。不但如此,面上滿滿都是疲乏之色。

姜含元的心軟了下去。

一來他病著,二來都賠了情,她自然也不和他一般見識了,走回來說:“我方才也不是不讓你做事,只是既然病了,那就好好休息。莊嬤嬤說你人暈厥了過去。當真如此嚴重?”

他一頓,呃了聲,“……白天……白天仿佛是曾暈了一回……”再一頓,“我頭真是痛得厲害,人也難受!所以方才心情不好。不信,你摸摸。”說著,傾身朝她靠了些過來。

姜含元擡手碰了碰他額,果然,摸到幾分溫溫的燙手之感。

“那你快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明早還有大事。”她收了手,說道。說完,發現他還是不動,就那樣垂著雙手,雙目看著自己,不解:“你還不吃?莊嬤嬤說,粥裏特意照你口味添了些蜂蜜。再不吃,就冷了。”

他不再作聲,自己取了,開始吃東西。不過只吃了幾口,就放了下去。

“怎麽了?”

“沒胃口。手也酸軟,方才握筆,都握不穩了。”他搖了搖頭,靠回到床頭,解釋道。

他就沒吃兩口,方才老太監也說他這兩天不吃東西。

姜含元有些看不下去他這斯斯文文的姿態,一把端起了他放下的粥。

“殿下你這樣不行!本來就沒力氣了,吃不下也要盡量吃!否則怎麽好得起來!”說著取來調羹,舀了滿滿一大勺的甜粥,徑直送到他的嘴邊。

“快吃!”

她的語氣已是帶了幾分命令式的口吻。

他看她一眼,張嘴,默默吃了。姜含元心想光吃粥哪來的力氣,夾了只雞絲春餅,“這個你也吃掉。”他又吃了。她再喂他一口粥,夾一塊松仁酥皮糕,“還有這個,殿下也吃吃看。晚上我也吃過的,味道很好。”

姜含元忙了一陣,連哄帶強制,總算迫他吃完了一碗粥,其余帶來的幾樣食物,七七八八多少也都吃了些,看看差不多了,這才結束她這平生第一次的伺候人吃飯的經歷,收了食盒,叫李祥春他們進來服侍他漱口洗手。老太監看見他吃了不少,面露微微喜色,感激地看了眼王妃,忙帶著人收拾。姜含元等了片刻,見差不多了,說:“我便回了,殿下好好休息。明早不必特意回來接我,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