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姜含元慢慢拔刀出鞘,只見刀刃迎著燭火,泛著雪芒之色,寒光逼人。

她看了片刻,將短刀插回那口鑲著寶石的華麗刀鞘之中,走起了神。

他這是何意,怎忽然派人送來這把去年出京前她留下的刀?

難道是他終於憶起舊事,悟了她當日對他說的那一番話,以這種委婉的方式,作為回應?

她第一反應便是如此,然而心才微悸了下,想到王仁帶來的話,立刻便否認了這個猜測。

完全不像。

那麽,難道是他突然想到四月間的事,希望能將這把對兩人而言有著特殊意義的寶刀放在她的身邊?畢竟,上回兩人分開之時,就連姜含元自己也清楚地感覺得到,他們之間情感暗湧,關系微妙,和四月間已是完全不同。

她凝視著面前的刀,想起在雲落城的谷地他靜靜伴她渡過的那幾日,一陣暖意如潺潺的溪流,緩緩從她心底湧出。那是微微酸澀,卻又帶著幾分淡淡甜蜜的感覺,但是慢慢地,她又遲疑了起來,覺得依然不大像。

他回到長安後,必是全神投入了備戰之事,不會、也不應當在這個時候,還如此專注於私情。尤其關於這場戰事,朝廷前些時日應當出現了變數。戰令的遲到,就是個證明。

這樣的特殊時期,他怎還會分心在這件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事上?

姜含元越想,越覺反常。甚至到了最後,她又想起那日他們分開之時,她心中生出的那種莫名的不祥之感。這一夜她再也無法安然,第二天清早,迫不及待去尋王仁,詢問當時情景。然而一番盤問過後,只確定了一件事,那些天因熾舒休戰消息的幹擾,朝廷裏確實冒出一片止戰之聲。

“殿下說,王妃收好便可。其余一切皆好,王妃不必掛心。”他最後說道。

姜含元依舊悵然,隨即又暗笑,大約是自己天性悲觀,凡事容易想得過多。

能有什麽不好的事?就算朝廷裏出現了一些幹擾的雜聲,這也難免。他必能應對。

原本就沒什麽事。他送這把刀來,只是忙碌之余的一個寄情之舉罷了。

她叫王仁稍等,歸帳匆匆寫了封信,讓他帶回長安交他。

她也沒時間再過多想著此事了,發兵在即。

數日後,大軍集合。姜祖望率領全體將士誓師祭旗,隨即照著原定計劃,兵分三路,北出雁門。

中路大軍出青木原的那日,旌旗蔽日,軍容威嚴,隊列以兩百人為一行軍方陣,首尾相銜。斥候、先遣軍隊、□□營、騎兵、步卒,輜重部隊殿後,隊列迤邐延綿,長達十余裏。和青木營對峙多年的狄營早已刺探到了動靜,數日前便撤退。

姜含元這支大軍的統領趙璞是位老將軍,作戰素以穩健而著稱。姜含元對他很是敬重,處處配合。反觀熾舒,此前奪位登基之後,雖也立刻著手調集人馬,以應對來自大魏的這場大規模軍事行動,但尚未完全處理好的內部紛爭還是影響到了備戰的步調。

他原本的計劃是盡量拖住對方,爭取時間。只要再給他三個月,他自忖便能徹底肅清內部,如今卻未能如願,魏軍這麽快便兵分三路撲來,應對未免倉促。兩相對比,結果可想而知。

魏軍行軍數日,挺入燕州之後,接連打了幾場遭遇戰,均未遇到大的阻力,順利前行,只用了不過半個多月的時間,便奪下了燕州的軍事要地大寧,接著,目標直指廣寧。

廣寧是燕州郡府的所在,也是最大的軍事要塞。只要再打下廣寧,燕州基本便算到手,接下來,便可劍指幽州。

廣寧平日便有常駐軍隊五六萬人,熾舒自然不會坐看幽州失去左路屏障,早在戰事之初,便制定了重點在此迎戰反擊的計劃,這也是為何魏軍起初一路奏凱的原因之一。

熾舒在此做了充分準備,緊急調來另外五萬人馬,共十來萬的大軍,由他的親信左光王坐鎮。此人是北狄貴族,有著雄獅之號,到任之後,日夜備戰,等到魏軍抵達那日,廣寧方圓三百裏內堅壁清野,城關固若金湯,如同一座不可跨越的大山,橫亙在了魏軍前行的道路之上。

魏軍的這支中路大軍,也終於遇到了開戰以來的首次真正的考驗,二月中旬,雙方加起來將近三十萬的人馬,在廣寧的門戶之地天關遭遇。

魏軍挾此前的勝勢開到,卻在這裏遭遇挫敗。燕地多山,左光王也非泛泛之輩,不但利用地形以逸待勞,占盡優勢,每戰更是親身上陣,鼓舞士氣。魏軍組織多次強攻未果,損失不小,只能放緩攻勢,慢慢由進攻轉為對峙。狄軍便趁機在關城上往下潑灑尿矢這些腌臜之物,從早到晚辱罵不絕,盡情羞辱魏軍。魏軍將士無不咬牙切齒,但面對著這頭攔路虎,一時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