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戌時末,一場賓主盡歡的接風宴終於散場。

賓客三三兩兩各自離開,樂無晏幾人一起走向城主府西側的竹林,謝時故帶著他的道侶與他們同路,走到竹林前才要分道揚鑣,順嘴問了句:“明止仙尊和夫人住這竹林裏?”

樂無晏:“你有意見?”

謝時故搖了搖扇子,朝林深處望了眼,道:“沒有,就是覺得這地方還挺好,比安排給我們的住處好。”

他再又笑看向秦子玉:“小牡丹,這地方是你安排的?你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秦子玉神情略尷尬,剛要說不是他,樂無晏哂道:“你搞搞清楚,小牡丹是仙尊的弟子,就算把最好的地方安排給我們怎麽了?跟你有什麽幹系?”

謝時故輕嗤了聲,丟下句“回見”,轉身與他道侶離開。

秦子玉擡眼看去,前方二人已走遠,並肩的背影拖長在月色下,他微微怔神。

“別看了,人都走了。”樂無晏沒好氣道。

秦子玉回神,趕緊掩去了神色中的不自在:“仙尊、夫人,天晚了,我也回去了,你們若是有什麽東西需要的,直接傳音給我便是。”

樂無晏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秦子玉點頭,最後與他們行了一禮,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樂無晏嘴裏嘟噥:“笨死了。”

身邊人也道:“走吧。”

樂無晏轉過身,對上徐有冥看向自己的目光,勉強笑了一下。

這人伸手過來,輕拂了拂他被夜風吹起的長發,溫聲問:“又醉了?”

“沒有,”樂無晏立刻否認,搖了搖頭,“真沒有。”

他擡起手腕瞧了眼上面的那串念珠,在月夜下白玉珠上纏繞的絲絲仙氣仿若化作了實質,不斷浸潤著他的身體,樂無晏自言自語:“戴上了這玩意以後,好像沒那麽容易醉了,就算有醉意,腦子裏也很清醒,仙器原來還能有這作用?”

徐有冥:“嗯。”

樂無晏嘆了口氣:“你就不能多說兩個字啊?”

徐有冥看著他:“說什麽?”

樂無晏無奈又好笑,眯起眼,眼中有轉瞬即逝的狡黠,忽然張開手就這麽直直往前栽去。

徐有冥向來處變不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緊張之色,一步上前,雙手將人抱住,樂無晏栽進他懷中,放聲笑。

徐有冥將人抱緊,低了頭,在他耳邊的聲音有些悶:“笑什麽?”

樂無晏道:“我好像還是醉了,不願走了,仙尊背我吧。”

言罷他擡起眼,眼中盛著的盡是明亮笑意,見徐有冥緊盯著自己卻不吭聲,樂無晏手伸過去,敲了敲他心口:“不樂意?”

徐有冥仍未出聲,放開他背過身,樂無晏靠過去,跳到徐有冥身上,被他雙手托住。

往前走,樂無晏低頭貼至徐有冥肩背,聽著他沉穩的腳步聲混著心跳的聲響,慢慢閉了眼。

月色濃沉,喧囂重歸寧靜。

謝時故端著熱湯推門進屋,齊思凡坐在榻邊看書,聽到動靜也未擡頭,只當這屋中的另一個人不存在。

謝時故上前,將湯碗擱到他身旁矮幾上,低下聲音:“喝口湯,我看你先前酒吃了不少,菜卻沒碰幾口,不合胃口?”

齊思凡沒理他,慢慢翻過一頁書。

謝時故低眸看面前人片刻,眼瞳裏藏著晦暗:“時微,你幾時才能好生與我說句話?”

“我不是時微,”齊思凡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並不看他,“盟主何必在我身上浪費工夫,你不如讓我早些死了重新投胎,你要的反正也不是我。”

謝時故眼中神色愈沉:“你一定要說這種話?”

齊思凡終於擡眼,目光裏唯有厭惡:“不然盟主想聽我說什麽?盟主敢讓我以真面目示人嗎?我只是個凡人,年近花甲的普通凡人,你不顧我的意願強行將我擄來,綁在你身邊四十年,你圖的什麽?就算你用你那些仙法讓我外貌不老,可我內裏早已垂垂老矣、腐朽不堪,你騙得了別人騙得了你自己嗎?我恨透了你,你什麽時候才能給我一個痛快,讓我徹底解脫?”

聞言,謝時故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戾氣,又被他生生壓下:“你就這麽想死?”

“是,我想死,”齊思凡說起這一個字時格外坦然,“我早就想死了,這些年我沒有一日不想死。”

謝時故盯著他,試圖透過那雙滿是恨意的眼睛,尋找到哪怕一絲一毫如當年那樣的的溫情,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你父母不在了,但那個女人還活著,你若敢去死,我會立刻讓她給你陪葬。”他沉聲一字一頓道。

齊思凡冷笑:“你如今能拿來威脅我的也只剩婉娘了,凡人一生不過短短百十載,待婉娘也故去,你便再沒有什麽東西能威脅到我,我一定會去死。”

“這麽多年了,你還要惦記她?”謝時故恨道,“她早已嫁給別人、子孫滿堂了,你就這麽喜歡她,幾十年了還對她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