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魍魎之國(五)(第2/3頁)

攪動液體的嘩啦聲響了一會兒後戛然中止,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團圓圓的東西,隨即細長柔韌的冰冷絲線纏繞上手腕,他擡起手,一大團烏黑油亮的發絲纏在手指上,末端是一塊泡得有些發脹泛白的皮膚。

……是……頭皮嗎……

這個想法本能地擦過腦海,他往後一仰,忘記了自己還站在板凳上,從上面滾了下來,將要重重地磕上地面時,一只手從後面托住了他的肩膀。

“要小心哦,磕到頭的話說不定會就地成佛呢。”男人的聲音輕緩像是在笑,只是這聲音的來源……有些奇怪。

地窖裏忽地亮起了一團火光,這火光穩定明亮,一下子將這個狹小的地窖照得纖毫畢現。

“啊……還是個孩子。”穿著狩衣無聲無息出現在這裏的陰陽師用蝙蝠扇抵住嘴唇,天生帶著點媚氣的狹長雙目含笑,“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就是花枝子小姐提到過的……明太?”

站在蜜缸前的孩子模樣狼狽,他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水打濕了一樣,一張臉透著死人樣的慘白,右手上纏著一團烏黑淩亂的發絲,金黃的蜜汁滴滴答答地順著這團頭發往下滴在地面,靠近肩膀的衣服上還有濕漉漉的兩個手印。

明太背後還有個面貌怪異、皮膚黝黑的人,他全身上下披掛金飾,腰際裹著一件紅綢,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畫著古奧莊嚴的圖騰,眼尾用金粉描出長長的紋路,剛才就是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了明太。

“騰蛇。”大陰陽師輕聲呼喚式神的名字,面目冷峻的式神瞥了被他托住的小孩子一眼,松開他一言不發地向安倍晴明走去。

明太額頭上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眼皮下的眼珠左右滾動,盡管知道不可能,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幸想要逃離。

“不是我、不是我……”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喃喃,“是花枝子幹的……”

安倍晴明看了他兩眼,輕輕轉過視線,嘴唇翕動吐出一串幾乎分辨不清字句的音節,從袖中甩出兩張巴掌大的小紙人。

小紙人在半空中刷啦一聲挺直,手拉手氣勢雄渾壯闊地撲向蜜缸,直到這時,明太才看清那口巨大的缸子裏的東西,一看之下臉色就變得又紅又青。

滿缸子蜜糖上蠕動著厚厚的一層蟲子,肥胖金黃的蟲子擠擠挨挨地堆積在一起,長滿整個頭部的巨大復眼詭異地轉動著,尖銳如針的口器因為互相碰撞而發出沙沙的聲音,在粘膩的蜜裏面上下翻滾著。

小紙人破開蟲堆,很快又爬上來,它們身上還是光潔雪白,沒有沾染一點蜜漿,正扯著一只手將其從缸中拉出來。

從手指、手腕、手臂到肩膀,仿佛一朵蔓蔓亭亭的花從地面生長抽芽,渾身赤裸的女子自那口巨大的蜜缸裏一點點被牽拉而出,她渾身裹滿了金黃的蜜,比琥珀凝聚的藝術品更具有沖擊力,被隔絕了空氣密封的皮膚還充滿了彈性的鮮活,嘴角含著無言怪異的微笑,一張臉緩慢地擰轉過來,五官清秀,半張臉上覆滿了蠕動的幼蟲。

這場景實在是惡心又可怕,明太整個人都往後退了好幾步,小紙人合力將女屍放在了幹燥的地面上,安倍晴明面無異色地再次沖袖子裏抽出一張白紙,隨手撕了兩下,並指一抹,白紙瞬間化成色彩絢麗的唐衣,被他輕柔地蓋在了女屍身上。

“怨氣化成的靈。”安倍晴明蓋好衣服,撚起一只還在動彈的肥胖蟲子,仔細看了兩眼,下了定論。

“怨氣……”明太重復了兩遍這個詞語,惶然轉動著眼珠不敢去看地上那具女屍,含混道,“不是我幹的……你應該去找花枝子……”

“但是她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大陰陽師用蝙蝠扇輕輕拍了兩下掌心,若有所思。

“誒?!誰、誰?”

“殺了俏子的,是你啊明太,做了錯事,怎麽還能再嫁禍給姐姐呢?”花枝子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她站在台階上,不知道聽了多久、看了多久。

頭發披散在背後的少女走下來,從明太和安倍晴明中間穿過,跪坐在那具女屍身邊,眼淚砸在安倍晴明幻化出的唐衣上。

“俏子……俏子是被明太推下去的,因為父親想讓俏子嫁給陣屋大人做妾室來幫助明太,可是俏子不願意,她喜歡上了一個武士。那天俏子下來取蜜,我看見她告訴明太自己絕對不會嫁給陣屋大人,明太就趁她彎腰的時候把她推了下去。”

少女的聲音低低的、細細的,像是即將斷裂又堅韌無比的蛛絲,勾連出埋葬了一年多的可怕真相。

明太的眼睛倏地瞪得大大的,眼球邊緣都有了血絲:“難道你沒有感到高興嗎?你明明說,你可以代替俏子嫁給陣屋大人,所以就算她死了也沒關系,還脫掉了她的衣服把她沉進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