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一)(第2/3頁)

在陸續經過了彩色的大泡泡球、長著人手的柔軟菌類、粘稠的海帶後,車子駛入了一片被警戒線封鎖的區域,喬晝熟練地無視了兩邊慢悠悠扭動的綠色帶魚,開門下車,擡頭仰視這個巨大的黑洞。

能吞噬一切電子信號和所有光源的黑洞靜默地佇立在眼前,在視線接觸到它的一瞬間,周圍那些光怪陸離的彩色幻景驟然消失不見,如同它們從未出現過一樣。

邵星瀾跟著下車,把車鑰匙和身上的雜物都扔進一個白色的塑料箱子裏,交給一邊等待的警員,用征詢的眼神看了看喬晝。

喬晝搖搖頭,沒有往箱子裏放任何東西,警員也不多話,抱著箱子就走了。

邵星瀾把一只腕表一樣的藍色東西交給喬晝:“研究所的新產品,可以防止我們被同化為淪陷者,雖然後續進入的救援隊目前還沒有類似反饋,不過防患於未然。”

喬晝接過這個小東西,翻來覆去看了兩眼,泰然自若地戴上了。

邵星瀾見他扣好了背面的束帶,才移開視線:“那就走吧?”

“走吧。”

他得到的回應更加平淡,兩人就像是閑暇時候遇見準備一起去吃個飯一樣,在周圍值守的警員的注視下,神情自如地踏進了那張深淵巨口般的恐怖領域。

無論多少次穿過黑洞,喬晝都覺得有種古怪的不適應,好像他被剝離了世界的胎膜,重新降生在了一個新的宇宙,短暫的失明和暈眩後,眼前重新亮起了微弱的光,他睜開眼睛,入目就是一張紅木的長案,案上一盞青銅油燈亮著穩定昏黃的光,他手邊則是散落的木片和繩索、刻刀、毛筆。

喬晝愣了一下,旋即保持面色不變,眼睛微微轉動,審視了一番四周,沒有看見其他人,才放心地開始低頭打量自己。

素色帶有卷耳紋路的亞麻長袍,領口寬松,大袖垂逶鋪陳在木地板上,他此刻是一個標準的跪坐姿勢,木地板上一層竹制的平台,被削得薄薄的篾條編織成席子鋪滿四周,幾只蒲團散落在邊上,這個構造有點像……

喬晝回憶了一番,像是華夏史上魏晉時期的室內構造,就連衣物也帶有這個時代特殊的寬松飄逸之風。

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況。

他以前到達黑洞中,至少自身都是沒有任何變化的,這種一鍵換裝的狀況……明明是淪陷者的待遇,可他又非常確定他此刻還是他自己,並沒有變成別的什麽人。

喬晝伸手摸了摸空無一物的手腕,沉吟片刻,將這點無足輕重的猜測扔到一邊,轉而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了四周。

房間是通透開闊的大間,多用移門和屏風遮擋,掛著羅帷的柱子旁放置著作為裝飾品的瓶花,瓶子裏多是伶仃單薄的一支虬曲老枝,雖然別有淩厲鋒銳之美,卻帶有令人心驚的肅殺。

顯貴之家。

僅僅一瞥,喬晝就判斷出了這戶人家的地位。

而且不是豪富勛貴之家,是重在修行內德傳承祖訓的世家或詩書之家。

而現在的他,則是因為某種原因被眾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原因很簡單,這樣的大家庭裏,子弟讀書竟然沒有人在旁服侍,看本人衣物穿著和房間布置來看,本尊絕不是不受重視的小可憐,那只能說明這個人因為某種原因——犯了大錯之類,正處於不太妙的境地裏。

是什麽錯誤,能讓一個還算受重視的子弟,成為家族中的小透明呢?

喬晝將視線落到面前的桌案上。

在紙張還沒有普及時,用以書寫和記錄的工具就是竹刀、竹簡,還有簡易的毛筆,一片片削好的木片用牛皮繩索串聯起來,就是一卷書,也因此會有“學富五車”這一成語的出現,喬晝現在面對的就是這樣一本還未完成的“書”。

他輕輕捏起尚未串聯完成的簡牘,簡單翻閱了兩下,竹簡上能記錄的字數有限,他很快就看完了上面的內容,也瞬間明白了導致此人境況窘迫的原因。

謝琢,出身門閥世家、少有盛名的謝氏子弟,在這個皇室凋敝、世家坐大的時代,他原本有著錦繡前程,可以從清貴職位做起,一路入閣封相,成為朝堂上翻雲覆雨的大人物,接替長輩撐起謝家棟梁,變成下一個世家標杆。

然而在他按部就班跟隨長輩安排進入朝堂刷資歷後,事情卻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謝琢進入丹青台重修史書,這本來是一件不費什麽力氣又有大功勞大名望的事情,只要按時上下班、核對一下舊史中有無缺漏,再依樣謄抄一遍就好,哪知謝琢一上來就悶不吭聲地搞了件震動朝野的大事。

他要重修六年衛國戰役的史記。

六年衛國戰役,來自西方的戰火彌漫了豐饒安寧的大夏國度,將半壁江山拖入了血與火的戰爭中,數十萬將士、平民死在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每一家每一戶都在這六年中掛起過白幡,這是大夏王朝心底愈合不了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