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七)(第2/3頁)

“謝郎君,此處離京城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是否要雇一輛馬車?往漠北的路上可不好走,再往北去就少有客店商行了,要雇車最好就在這裏。”

一名獄卒提醒道。

尋常流放犯人需要帶號枷鎖鏈,穿麻衣布服,徒步從京城走到漠北,不要說坐車了,連睡覺都只能睡在牛棚馬舍裏,路途上死掉一批是很常見的事。

提出讓謝琢坐車已經是極其善意的做法了。

幾名獄卒都得到過上頭的提點,這個犯人至關重要,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跑了,就算死在路上也得把屍體留著讓人查驗,這也讓他們熄了謊報亡故放走謝琢的想法,只能力所能及地照顧他一番。

然而謝琢彬彬有禮地拒絕了他們的提議,擡起手指了指不遠處:“這條路前方,就是儋州了吧?”

四名獄卒都是走老了這條路的,京城到漠北一路上會經過什麽地方簡直是了如指掌,當即點頭:“正是,儋州距此一百余裏,按照條令規定,我們要在明日太陽落山前到儋州府衙簽押。”

押送犯人是個辛苦活兒,不是遊山玩水隨便走走就好的,朝廷律例上明確計算了犯人的腳程,對何時應到何地有極為嚴格的規定,獄卒需要在規定時間內到達府衙簽押,衙官開具過關路引,同時清點犯人,以證明沒有犯人潛逃。

儋州就是他們離開京城後的第一站。

謝琢聞聽此言,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點點頭:“那便走過去吧。”

一路無話,第二天傍晚,他們到達了儋州府衙,在府衙內歇息了一晚,次日清早就要啟程趕路,為了面子功夫,他們在進入儋州前給謝琢帶上了鐐銬,而謝三郎也毫無異義地拖著這幅沉重的鎖鏈鐐銬在府衙大牢內坐了一宿。

四名官差大清早拿著公文將謝琢從牢裏提出來,離開府衙踏上了向北的路,但是剛走到府衙門口,他們的注意力就被府衙門邊石獅子旁一個蜷縮著的男人吸引了。

鎖鏈撞擊拖拽的聲音不輕,那個蜷在地上的男人懷裏抱著一只巨大的粗布包袱,聽見這動靜就迷迷糊糊醒來了,仰起頭看了一眼,頓時睡意全無,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尤帶睡意的沙啞嗓音呆板低沉。

“三郎君,你帶我一起去漠北吧。”

來人蓬頭垢面,衣服淩亂,腳上布鞋用草繩緊緊捆紮,綁腿一直打到膝蓋,除了懷裏抱著那只包袱大得有點紮眼,他看起來就是一副行腳苦力的模樣。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跪地磕頭請求謝琢修史的家仆。

謝琢對他顯然也還有印象,略帶驚訝地挑起一邊眉頭,不等他說出什麽話,家仆已然看見了他手上的鎖鏈。

“幾位差爺,我是三郎君的仆從,照規矩,主家犯罪,家仆是可以以身相代的,三郎君要流放是朝廷的決議,仆不敢求差爺壞了朝廷規矩,只是這號枷,能不能讓仆代三郎君戴?”

面相木訥呆板的家仆面對幾名差役時一下子變得靈活起來,臉還是那張臉,語氣連同聲音卻都帶上了點迎合奉承的意味,字字句句都小心翼翼地捧著差役們,話說得圓滑極了,全然看不出當日請求謝琢修史時直愣的模樣。

謝琢輕輕皺眉:“我這裏不需要你,你快些回謝府去吧。”

家仆不說話,幾名差人對視一眼,卻都心生憐憫,忙在一旁勸說:“謝郎君莫要如此,此等忠仆如何難得?此去漠北路途艱難,若無人照料真是千難萬難,便是為了增加活命的幾率,帶上他也不是壞事,往日裏流放的犯官們少有能走到漠北的,實在是缺人照顧……”

家仆根本不在乎別人說了什麽,只是直勾勾地盯著謝琢,眼神裏有種一往無前的味道。

謝琢從他眼裏看出了點別的東西,沉吟半晌,到底沒有再拒絕,像是順水推舟答應了此事,家仆當即就要伸手替他戴上鎖鏈,卻被差役笑著制止:“只是點瑣屑外物,原本也不該讓謝郎君戴上,出了城到無人處摘下就好了。”

於是一行六人,就這樣繼續向著漠北而去了。

路上,謝琢央阿鉤給他弄了一些竹片來,削了一柄竹管嵌入破鐵片做刀筆,這筆粗糙無比,握著容易割傷手,竹片也沒有打磨幹凈,謝琢一生何曾用過這樣劣質的紙筆,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抱怨一個字,只是握著竹片邊走邊記錄著什麽,刻滿了一片竹簡後就用鐵片將這層刻字磨去,再重新開始刻寫。

阿鉤不認得多少字,謝琢寫字又用的是世家慣用的雅文,他看過幾次也不認得,又不敢多嘴去問,就只在謝琢要磨去字跡時默默幫他磨平竹簡。

幾名差役都很願意在職責範圍內縱容謝琢,見他一天到晚寫字,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索性只要謝琢能夠按時走到地方,他們也不想去搓磨這位謝三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