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巴黎之死(一)(第2/3頁)

穿著雪白樸素長袍的唱詩班孩童們按照高矮站成幾排,最前方的孩子身量矮小,面容還是稚氣未脫的模樣,到了最後一排,顯而易見的已經是高挑秀美的少年。

他們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純凈優美的歌聲伴隨管風琴一路上揚,猶如水流逆著引力攀升重回天空,不帶任何雜質的聲音好似天堂飄落的羽毛,帶有凈化人心的力量。

能在聖母大教堂唱詩班唱聖歌的孩子都經過嚴苛的訓練,他們每個人都唱得十分賣力,但所有聽眾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那個少年站在最後一排的正中央,他和其他同伴一樣只是普通地站在那裏,但他的美貌已然如太陽般照亮了周圍,讓兩旁其他秀麗的少年泯然眾人,明明身上是再尋常樸素不過的白色長袍,偏偏在他身上就帶有了不一樣的味道,仿佛他也是從教堂壁畫上走下來的天使之一。

倘若那個落魄畫家在此,必然要癲狂癡迷地舉起雙手,高聲贊美,神啊,世上怎能有這樣的人物誕生!巴黎也不過是為他誕生而準備的溫床!

——他的美麗光照巴黎,使巴黎更添榮耀。

管風琴彈奏了一小段間奏後,其他的孩子都停下了歌唱,只剩下他一人緩慢地跟隨旋律吟唱,隨著琴聲節節升高,他的聲音如同清澈剔透的水晶回響在空闊的禮拜廳內,大花窗斜進來的晚霞照在他身上,天籟般透明嘹亮的高音打在人心口,超越了人體極限、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高音毫不費力地劃破蒼穹,仿若被天使親吻過的歌喉婉轉優美,突破了人能感知到的對美的最高想象,當他發出華麗的顫音時,那聲音簡直美到令人心碎。

不少人眼中都積蓄起了透明的淚花,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但身體的戰栗無法控制,心頭的悸動無法控制,那種渴望痛哭流涕、渴望傾訴、渴望擁抱、渴望親吻的欲望無法控制,像是江河奔湧,幾乎要讓最內斂的人都失聲痛哭,發泄出最為壓抑的情緒。

“唯有天使的歌聲才能這般動人。”一個蒼老的婦人虔誠地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那孩子叫什麽名字?”她詢問聲旁的陌生人。

正用手絹擦拭眼角的女人側過頭,輕聲回答:“他叫艾利亞諾拉。”

老婦人怔了一下:“哦,這個名字,有點兒女孩子氣了,不過很適合他。”

艾利亞諾拉其實是個中性名字,男女都可以使用,但是顯然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更加簡單明確的愛麗絲,或是更彰顯身份的阿裏安娜,亦或給男孩兒選擇艾倫或是亞歷山大。

不過不知為什麽,這個名字卻和台上的人有著極高的契合感。

都那樣曖昧、模糊,格格不入又迷幻朦朧。

女人聞言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漫不經心地說:“您的認知是正確的,他是聖母院去年甄選的閹伶,平常都在巴黎皇家劇院演唱。”

老婦人為女人口中的信息震驚了一下,良久之後才擡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感嘆道:“聖母啊……”

但到底是感嘆什麽,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路易十二是一名非常虔誠的教徒,他登基後,高盧境內的教堂數量幾乎是翻了一倍,教堂收取的各種名目繁多的雜稅多到甚至能再養活一個梵蒂岡,繁重的賦稅正是導致起義軍揭竿而起的理由。

不僅如此,此刻的世俗觀念認為,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屬物,不具有在公共場合演唱的資格,更沒有為上帝獻唱的權利,所以無論是歌劇院還是教堂唱詩班,都完全由男性組成。

但年幼的男童聲線高亢,尚且能演唱高難度的聖歌,可是等到演唱技巧嫻熟的男童到了發育期,他們的嗓音就會迅速低沉下去,不僅無法駕馭聖歌,就連普通歌劇中的女性角色都無法擔任。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閹伶這一群體應運而生。

在男孩到達發育年紀前,將其閹割,他們就將永遠保留孩童般清澈明亮的聲線,以及窈窕纖柔的身姿,甚至連稚嫩的美貌都能留存得更久一些。

至於那些死在閹割手術中,或是多年之後身體畸形、發育怪異的閹伶,就被大眾輕易地忽視了。

而為了供養這些教堂,路易十二允許教堂選取相貌端正、年紀正好的年輕男孩,培養成閹伶組成唱詩班,於是買賣人口的商人忽然發現,相比起女性,小男孩竟然也成了價格昂貴的貨物,這個命令又導致許多家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商人們像訓練妓女一樣訓練那些天賦卓越的男孩兒,讓他們具有女性的柔美和婉轉,保持著纖細窈窕的身形,以博得神父們的喜愛,等他們年紀大到不再適合待在唱詩班,就會進入貴族的宅邸,或是去歌劇院獻唱,在路易十二逝世的前一年,高盧境內的閹伶已經突破了五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