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巴黎之死(十二)(第2/3頁)

“是神父到了?”有人隨口詢問了一句。

“是的,還有艾利亞諾拉先生,”阿黛拉臉上一點異樣都沒有,似乎並不認為在丈夫即將去世的時候讓他的情人來探望他有什麽不好的,“路易之前一直在呼喊他的名字,我的丈夫深深地愛著艾利亞諾拉先生,我必須滿足他的這個願望。”

“您真是仁慈寬容。”阿黛拉的大方把這群貴夫人們都震驚到了,她們心悅誠服又帶著古怪的感覺對阿黛拉俯首贊美,因此也錯過了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冷酷。

醫生們被帶出了國王的臥室,國王身上的被子被換過了,大量的乳香、沒藥、胡椒和柑橘被扔進爐子裏焚燒,以掩蓋室內濃重的血腥味,具有刺激性的香料也吊住了國王的最後一絲神智,讓他在喉嚨被切開了的劇烈痛苦中撐到了現在。

醫生們用粗劣的手法強行縫合了國王的喉嚨,床單上還有大量黑紅的血跡,路易十三壯碩的身軀陷在松軟的床鋪裏,肥胖的身體像是被放了氣的氣球,幹癟地攤開在上面,滿是胡茬的臉失去了紅潤健康的血色,屬於死亡的青灰如同揮之不去的霧氣籠罩在了正值壯年的國王臉上。

他的兩腿痛苦地彎曲著,又被仆人們強行掰直——擰成安詳的、適合於去“面見天父”的姿勢,他直挺挺地躺著,枯如臘腸的手指不自覺地發著抖,侍女跪在床邊往他手裏塞入細細的蠟燭,用力將他的手彎曲,使他握住蠟燭,但她失敗了好幾次,蠟燭跌進了被血染紅的床鋪裏,侍女只能再次拿起它,用裙角擦幹凈上面的血跡,再次嘗試將它插進國王的手裏。

國王的喉嚨裏不再流血了,粉色的細小泡泡畢畢剝剝地輕輕裂開,貼在他的皮膚上,幹成一片片魚鱗似的小小紋路。

他開始用力向上翻白眼,好像要把整個眼珠子都翻到後腦勺去,愛德華無聲地墊著腳走到還在努力的侍女身邊,從她手裏接過蠟燭,示意她離開這裏,得到了侍女充滿感激的一個眼神。

“全能仁慈的天父,你慈悲為懷,從不拒絕向你呼求的人……”

佩特羅沙在國王額頭、手心、腳心上塗抹了冰冷的聖膏,愛德華把蠟燭直接立在了床頭。

艾利亞諾拉站在離床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見床上的景象,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虔誠者,你是否有未盡的心願或囑咐,要交托你的至親至愛?”

不知是那句話被國王聽進了耳朵裏,也許他冥冥中聽到了神父的禱詞,終於模糊地意識到這就是生命的終結,一股不甘的沸騰的力量驅使著他睜開眼睛,用狂暴的視線掃視著四周,被切開後又強行縫合的喉嚨裏嘶嘶啦啦地咆哮出了魔鬼般的聲音:“愛——麗絲——!”

這聲音絕不是人能夠發出來的,只有吞下過火熱滾燙的木炭,在地獄裏燒灼過喉嚨的魔鬼,才能發出這種可怕的回響,像是幽靈的召喚、報死女妖的尖叫。

他的視線最終定在了床邊那頭燦爛的金發上,渾濁的眼珠裏爆出猙獰的狂喜,一種不容忽視的惡意從他心裏彌漫上來,一時間讓他忘記了身上的痛苦,迫不及待地拉開了沾滿血的嘴巴,露出血紅的牙齒。

“陪我……呼、呼……嗬……跟我一起……”他試圖用手去抓艾利亞諾拉,滾著唾液從喉嚨裏嗆出來的血泛著小小的泡沫,從鮮亮的紅慢慢變成了一種怪異的粉色,黑色的混雜羊腸的粗線像是破布娃娃上的縫合線,歪歪扭扭地刻在路易十三的喉嚨上。

“愛麗絲——我的!”他掙紮著發出了最後的聲音,滿懷期待的眼睛死死盯著艾利亞諾拉,腦袋歪成了一個古怪的姿勢,徹底躺在那裏不動了。

聽見動靜圍攏在臥室門口的貴族們一片死寂,各自心懷鬼胎地思考著自己的事情,最終,站在最前方的阿黛拉王後開口了。

“何等感人的愛情啊,”國王的遺孀輕輕地感嘆,聲音輕柔溫軟,像是在歌劇院吟唱浪漫的詠嘆調,語氣裏的傷心、感動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就讓我們滿足陛下最後的遺願吧。”

她重復了一遍:“國王陛下的遺言要求艾利亞諾拉先生成為他的所有物,這有違天父面前人人平等的旨意,但艾利亞諾拉先生可以再次接受洗禮,以新生者的身份居住在修道院,作為一名虔誠的修士,謹守戒律,保持七美德,為國王陛下和你的來世福祉祈禱。”

居住在教堂和居住在修道院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最為嚴苛的修道院甚至還要求修士們苦修,每日穿著遮蔽全身的長袍,用苦鞭抽打自己,只飲用清水,食用最粗糙的黑面包,遠離音樂、繪畫等一切美的享受,來使自己達到最“潔凈”的狀態,保持對主的虔誠。

艾利亞諾拉並不介意吃喝,也不在意是否被鞭打,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