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巴黎之死(完)(第2/3頁)

這束花和被阿黛拉女王扔掉的那一束一模一樣,有著芬芳美麗的淡紫色花朵,花瓣上還掛著新鮮的露珠,然而在短短數秒內,仿佛有魔鬼的手從上面拂過,飽滿的花苞幹癟扭曲下去,上面多了被碾壓踩踏的痕跡,像是被車輪碾壓、被足靴踩踏,上面還沾染著臟臭的泥水,他耐心地挑揀著,從中選出花瓣完整、花朵鮮嫩的幸運兒,最終能入的他眼的,也只有唯一的一朵罷了。

傀儡女王阿黛拉,異能力·編織幻夢,舞台上的傀儡,一生都活在別人為她編織的美夢裏,於是她也順理成章地繼承到了這個能力,能夠將所有曾經被她擁有、觸碰過的東西一一重現,但一切美夢都要破碎,她編織而成的東西也忠實地貫徹了這個特點,能被她重現的東西,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重現它之後經歷的一切,並最終凝固在它現在“應當具有”的形態裏。

阿黛拉重現了那一束被奉到她手中的“愛麗絲”,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這一束花就重復了它被遺棄的一生,仍舊以朽爛零落的姿態出現在了這裏。

玻璃屋裏的洋娃娃、舞台上旋轉微笑的傀儡玩偶……再美麗的夢境,都是要回歸臟臭不堪的現實的。

編織幻夢,到底編織的是美夢,還是噩夢,又有誰說得清呢。

衣角破損,帶有火舌灼燒痕跡的女王靜默地坐在鐘樓的黑暗中,卷曲的褐色長發披散在肩頭,她抱著膝蓋坐在這裏,像是一朵小小的無辜的蘑菇,樂師挑揀玫瑰時,她就默不作聲地一點點收攏著落在她腳邊的花瓣,將它們攏成一個小小的堆堆。

鐘樓上的歌聲已經變成了自得其樂的哼唱,沒有特定的詞,像是興致所至的隨口一唱,曲調顛三倒四,全憑歌者強悍的天賦和歌喉將它圓融成曼妙的音樂,高低轉折之中,如同在為這座城市盛大的衰亡獻上葬禮哀歌。

一旁彈奏魯特琴的樂師替女王梳理好被火燎焦的發尾,用靈巧的雙手將女王的長發盤成一個髻,還注到不要將發絲纏繞到他手上戴著的紅寶石戒指上,然後隨手揀選了一朵尚未開放的愛麗絲作為發簪釵在了女王發中,淡紫的花苞顫顫巍巍地憑依在女王鬢角,像一場盛大幻夢謝幕後留下的浮華一角。

捏著千挑萬選出來的唯一一朵玫瑰,樂師循著樓梯走上了樓頂,這個小小的舞台已不再是城市的中心,所有人都在奔命自救,暫時沒有人想起來追究這場過於恰好的事故,於是罪魁禍首得以安靜地在這裏欣賞這場壯美的煙花。

“啊,這是送給我的嗎。”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朵開放的玫瑰,伶人愣了兩秒,然後露出了喜悅的笑容,伸出雙手珍重地將這朵玫瑰捧在手心裏,凝視著它。

他這一生,每次謝幕都會收到無數的禮物,那些昂貴的珍寶堆砌在一起,足以模糊掉人對於財富的感知,但事實上,他遵從著人的天性第一次開口歌唱時,想要的不過是一朵小小的花兒,和一句贊美的話。

“你唱得很好聽。”

那個人如他所願講出了這句話。

艾利亞諾拉將這朵花輕輕地插在了長裙胸口的褶皺裏,小心地不讓花朵剮蹭到衣服和配飾,然後將一縷被風吹開的頭發撩到耳後:“火燒過來了,我很快就要迎來我的結局,親愛的神父,趁沒有人看見你,趕快離開這裏吧。”

佩特羅沙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好像穿透身體看見了他的靈魂,坐在晚風烈火裏的伶人像是一只生出了翅膀的鳥兒,裙擺褶皺旋舞,風托舉起他的脊背和羽翼,他馬上要從鐘樓上迎風飛向浩瀚的夜空,脫離這具沉重的美艷的皮囊,撲向這浩瀚廣袤的夜空與星河,那些灼灼燃燒的烈火、人間璀璨的華美宮殿、淡紫的玫瑰和人們伸長了想觸碰他的手,與古舊繁重的愛恨一起,都輕飄飄地被他落在了後面,天上地下,只有這一個孤單浪漫卻自由桀驁的靈魂。

沒有來路,也沒有歸處,它自由地隨著風飄蕩,直到被歲月消磨成天地的一份子,來年和雨一起落在地面,或是很多年後成為一顆堅硬的寶石,從光滑的切面上,還能窺見這一世光彩萬千的燦爛剪影。

佩特羅沙沒有出聲,靜靜地從鐘樓上下去了,出口的青石板已經燙的攝人,好在站在這裏的都不能算是人了,衣著規矩肅穆的公爵和年輕的女王並肩而立,他們眼神裏有著某種相同的東西,像是從油畫上走下來的一樣,端莊得令人退避三舍。

女王拉了拉自己長長的蕾絲手套,猩紅的長裙花兒一樣盛開在地面上,被火焰穿過卻一點也沒有留下痕跡。

神父自然地走到他們旁邊,三個人用一模一樣的動作擡頭去看上方,火舌沿著周邊的建築席卷而來,頃刻之間包圍了這座鐘樓,被熱浪包裹的大鐘無風自動,敲出了沉悶的回響,火光翻湧不停的明暗光影裏,一個人影站起來,張開了雙臂,如同鳥兒張開翅膀,要去擁抱永恒的星空和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