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歧途(第2/2頁)

謝小七那小東西怕人且膽小,應當不會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出現。即使某些事出了差錯,導致它今天不在荒山,它撲棱著一雙羽翼未豐的小翅膀,想必也跑不出太遠。

謝長明在輿圖上圈了十幾處,那便是明日要去的地方。

月上中天,謝長明下樓,扔下一小錠銀子,對守夜的夥計道:“明早幫我買十五只雞來。”

雞,自然是拿來放血繪制法陣的。野雞不是不能用,就是抓起來不太方便。

走回二樓的房間,謝長明吹滅了燈,準備在床上打坐,卻莫名不能靜心。

興許是又重生了一回,今天一天忙著在俗世和人打交道、賺錢,還要了飯菜填飽肚子,這些都是謝長明許多年未做過的事了,這令他想起了從前。

他出生自雲洲周國的一個邊陲小鎮,家境貧寒,謝長明那時還沒有名字,按照排行取了個小名,旁人都叫他謝六。

慶元九年,塞北遇上了百年難遇的雪災,他行六,上頭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頭有個在繈褓裏的妹妹,逃難的路上累死了一個女孩子,但口糧還是所剩不多,實在養不活這麽多孩子了。

謝家夫婦商量著丟掉個孩子。

他們舍不得老大,是第一個養的孩子。又舍不得老二,是第一個女孩子。老三也不行,是貼心小棉襖……最後挑來挑去,只剩下十歲的謝六和繈褓裏牙牙學語的小妹妹。

謝六才十歲,腳程慢,做不了活,只進不出。小妹妹得由一家人輪流背著,連話還不會說。

謝父謝母壓低聲音爭了半天,最後還是謝家大哥拍板定論:“還是留下六弟吧。小妹妹若是丟在這兒,怕不是被野獸吃了。小六這麽大了,能走能跳的,說不定還能找找果子吃。”

在家裏光景最好時候,謝大哥讀過幾年書,會寫一家人的名字,平日裏能講幾句之乎者也,弟弟妹妹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但到謝六為止。他說名字起得太多,腦子裏沒東西了,謝母連忙讓他別費腦子,謝六就謝六,旁人家都是這樣起名的。

謝父謝母很相信大哥,決心將謝六丟在了荒山上。他們臨走時說,讓他好好在這裏待著,不要追上來,等明年開春就來接他。

這樣的天寒地凍,哪裏會有什麽野果子,十歲的小孩子遇到野獸又能抵擋得了嗎?

他們全顧不上了。

如果一定要丟掉一個包袱,沉默寡言、一聲不吭,看起來滿腹心事,和誰都不親近的謝六是最好丟掉的那個。

謝六沒有求他們留下自己。

懇求與眼淚是沒用的東西。

他頂著大雪,一步一步往山的另一邊走,跌了跤就爬起來,餓了就吃雪。直到再也站不起來,倒在雪地裏,眼前有一個三尺來高的小樹,生了一樹翠綠的葉子,上頭掛了個鮮紅的果子。

那時謝六活了還不到十年,但即使以這樣淺薄的眼力,也能看得出來那果子生得很稀奇。

可能是有毒吧,否則怎麽沒被吃掉?這樣的大雪,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掩沒了多少野獸。

謝六餓得就要死了,無論怎樣都是死,他不想做個餓死鬼,便伸手摘下果子,一口吞下。

等到雪融花開,春天到了,一只笨鳥啄到了他的額頭,便是之後的十六年了。

明明那只小禿毛最吵鬧,待不住,謝長明一會兒不搭理它,就要啄他的手指頭,用翅膀撲騰亂他的頭發,鬧得人不得安寧。可想到它,他反而平靜下來,安心打坐,緩慢地吐納、換氣。

打坐完一周天,謝長明睜開眼,看到月亮透過窗戶投下半片疏疏密密的樹影,另一半被烏雲遮住了。

現在是夜最深的時候,周圍一切都很安靜,沒有人聲,鳥鳴也無,只偶爾有風吹過屋檐,拂動枝葉時的簌簌聲。

他忽然想:那小東西今夜會棲在哪棵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