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鐲子

盛流玉睡了很長的一覺。

他做了個夢。

鳥是很少做夢的。

至少盛流玉是這樣的。

周圍很吵,充滿著很多人聚集在某個狹小地方時制造的噪音,聽不懂的方言、或重或輕的腳步聲、憤怒的爭吵聲、桌案被敲打的聲音、熱水沸騰的聲音,很多很多。空氣中混合著汗水味與腥味,還有很多奇怪的食物味道,像一個巨大的熔爐。

盛流玉有點窒息,他討厭這樣的地方。

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他想要醒過來。

明明是在睡夢中,他卻依舊很困,連眼睛都睜不開,站在某個人的肩膀上搖搖晃晃,腦袋一點一點地往下垂。

某個人,是誰?

是……是那個人。

盛流玉的意識模模糊糊,想不出個清楚明了的結果。

忽然,巨大的鳴笛聲伴著蒸汽湧動聲響起,尖銳至極,像是往盛流玉的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有人走了過來,是一個小孩,他的聲音清脆,也很吵鬧:“叔叔,把小鳥給我玩一下吧!”

說完,便要伸出手。

這個小孩子自我感覺理所應當的請求沒得到應允,那人毫不猶豫道:“不行。”

小孩被推開,大聲哭嚎著躲進母親的懷抱,然後是一連串嘀嘀咕咕的安慰和咒罵聲。

盛流玉很厭煩,想要說話,發出的卻是“啾”的一聲。

在夢裏,他似乎是一只可以站在人肩膀上,不能說話的小鳥。

那人摸了摸他的腦袋,聲音含笑:“後悔了嗎?買票那天,你覺得二等座太貴,胡攪蠻纏,非要換通座,剩下的錢拿去買蛋糕,吃得倒是很開心。”

此時的盛流玉雖然意識不清,卻還是很不服輸,連啾了好幾聲反駁,甚至泄憤似的啄了那人的臉頰一口。

很輕的,沒有用力的。

任性的小孩被安慰了一通後,沒有死心,又走了過來,想要出其不意地抓住小鳥玩。

他的手是黑乎乎的,很臟。

盛流玉是只有潔癖的小鳥,嚇得眼睛都沒睜,翅膀已經撲騰起來了。

那人按住小孩的魔爪,往外推了一下,站起了身。

哭嚎聲越發驚人了。

那人沒理會,只是偏過頭,嚇唬肩膀上的盛流玉:“再敢亂飛,就要給你戴腳環了。”

盛流玉嚇得動也不敢動。

那人沒再坐下,扶住肩膀上搖搖欲墜的小鳥,走到車廂盡頭,大約是去補足二等座要的錢了。有人打開門,領著他們去了另一節車廂。

盛流玉聽到那人惡劣的話:“在車上補票要多花兩倍的錢。小東西,你接下來三天都沒有蛋糕吃了。”

小鳥連啾都懶得啾一聲,似乎是知道他不過是騙自己玩。

那人忽然捉住他,放在掌心裏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怎麽了?突然就蔫了?”

又道:“到了桐城,你聽話些,蛋糕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盛流玉給他台階下,順勢點了下頭。

二等座果然清靜了很多,接下來的一路都無人打擾。

這個龐然大物呼嘯了一路,上上下下了許多人,他們也在桐城下了車。

不知為何,盛流玉一直很困,睜不開眼,他想要努力看清那人的面容,卻總也做不到。

那人似乎有事,去了一個陰暗的小巷,將他揣在口袋中,叮囑他不要發出聲音,然後同別人說了什麽話。

幾聲槍響。

盛流玉努力想要探頭去看,卻被人按住腦袋。

過了很久,那人走出小巷,將他從口袋中拿出來,放回肩膀上,輕輕地道:“剛才很乖,給你選擇午餐的權利。”

盛流玉聞到那人身上的血腥味,什麽都不想選了。

最終,那人還是帶著盛流玉去吃了蛋糕。

他們在桐城的街道上漫步,盛流玉能感覺到樹葉落在羽毛上的重量,然後,他聽到那人問:“謝小七,你想待在這裏嗎?”

那人若有所思:“不回去了,在桐城要比在鄉下好。至少不用再聽你吵著要吃蛋糕,這裏蛋糕店很多,不過我得找份工資豐厚的工作才能養得起你這只小廢物。”

回去?回哪裏?

盛流玉迷迷糊糊地想。

他忘掉了什麽?

在夢中,他的思維似乎很慢,很遲鈍,很多的不明白,很多的不理解。

那人走到一家店前,推開了門。

這是一家照相館。

盛流玉從照相館門前整理衣冠的鏡子裏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他是一只很不好看、胖成球、灰撲撲的小鳥。

盛流玉來不及嫌棄夢中的自己,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卻發現他只有半邊肩膀入鏡,身姿高大挺拔。

為什麽?為什麽不再往裏走一步?

盛流玉急切地想著,卻莫名地意識到,如果那人的身影真的落在了鏡子上,他一定會再次困到睜不開眼。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