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破殼

這是一個沒有晝夜,連時間也無法感知的地方。

沒有誰找得到,這裏只有謝長明和盛流玉。

燈火微微搖曳著,始終沒有熄滅。

謝長明從床上直起身,慢慢松開盛流玉的手腕,停止了這場頗有強迫意味的風月。

他隨意撈起衣服,披在身上,一切都是安靜的,他能聽到盛流玉的還未平緩的喘息聲,急促的,可憐的。

蠟燭燒了一半,蠟淚積在燭台上,那點光亮越發幽暗。

小長明鳥是很嬌貴,被保護得很好的小鳥,從沒被這樣對待過。

他被弄得很糟糕,臉頰陷在被淚水浸透的柔軟枕頭裏,枕頭因此而沉重,他的心卻好像並未變得輕松。

謝長明沒有道歉。

人的道歉是為了表達後悔,承認錯誤,可即使再來一次,十次,謝長明還是會這麽做。

盛流玉偏過頭,仰望著眼前這個人,淚水緩慢地,一顆一顆從眼眶中滾落,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沉默地飲泣,仿佛這是一件很尋常,不值一提的事。某些時刻,正如此時此刻,眼淚是毫無意義的東西。

他凝視著謝長明,有好一會,然後用很輕的聲音說:“你真的是一個很壞的人。”

謝長明曾經那麽想要接住盛流玉的眼淚,現在卻不知所措,他點頭承認。

被子太過柔軟,堆在盛流玉的胸前,遮住他的大半身體,一只腳踝垂在床沿,關節處微微凸起,皮膚泛著緋色,謝長明想去碰,又怕會不小心傷害到小長明鳥。

謝長明站起身,慢慢地,一絲一縷地撩開盛流玉的長發,坐在床邊的腳踏上:“我不能失去你。”

謝長明想了一會,開口說那些從前的事:“我第一次遇到那只笨鳥,是在十三歲的時候。那是一個春天,我清醒過來,它想要啄長在我鬢角的野花。”

他的話停在這裏,盛流玉終於問:“然後呢?”

回憶中的過去是輕松的,與現在截然相反:“我伸手抓住那只笨鳥,準備把它烤著吃。”

盛流玉輕輕哼了一聲,帶著點鼻音:“人類真殘忍。”

謝長明的嘴角彎了一下,但那麽點笑意很快消失了,他繼續道:“我抓住它,生起火,還沒把它架上去,它就一直哭,沒多大的小東西,眼淚卻那麽多,把火都澆滅了。”

被欺負了就會哭,從小到大也沒怎麽變。但能欺負它的人很少,自始至終只有謝長明一個。

而現在的小長明鳥已經沒有眼淚了,甚至擡起腦袋,在枕頭上挪了挪,避開那些濕透了的地方。

謝長明說:“火折子被打濕了,鉆木取火未免太費力,不至於此。我放了它,那只小鳥很記仇,一直跟著我,動不動就啄我。”

一邊說,一邊隨意指了幾處,這麽多年前的事,謝長明還記得很清楚。

盛流玉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移動,看到那些地方沒留下任何的痕跡,又小聲說:“活該。”

他就那麽伏在枕頭上,偏著頭,側臉枕在束著忘生索的那只手臂上,也不看謝長明,刻意移開視線,疏冷的眉眼間有微微的得意,開心,說一些嬌氣又傲慢的話,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沒被誰傷害。

謝長明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他笑了一下:“那只小鳥非要碰瓷,我只好養它了。”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盛流玉雪白的後頸,那麽瘦,那麽脆弱,那麽需要保護。

可小長明鳥也會保護他。

謝長明認真說:“我養了它,它就是我的小鳥了,永遠都是。不小心弄丟了它後,我找了很久很久。沒找到的時候,我夜裏偶爾會想,那只笨鳥能棲在哪棵樹上?”

許多年的大海撈針,最後不過是一句話。

盛流玉呆了呆,過了片刻,他收回神,反駁謝長明的話:“你不要瞧不起它,鳥是很聰明的。”

謝長明伸手搭在床沿,隔著一層薄薄的綢緞,碰到盛流玉的小腹,小長明鳥受不住一般往回縮了縮,蜷成一小團,警惕地看著這個壞人。

謝長明沒有得寸進尺,他慢慢道:“嗯,它丟掉的第一年,我想,若是找到它,便在靈脈邊修個院子,挖一片湖,它喜歡亮閃閃的東西,我就用珍珠和寶石堆一個湖中島。到了第二年,它還不回來,就沒有那麽好的待遇了,但靈山福地,桃花清潭,這些都是有的。結果找了許多年,我想要是找到了,要把那個白吃白喝的小東西關到籠子裏,再不許它溜走。”

盛流玉聽完了,神情戚戚,大約是感同身受:“你怎麽能這樣?”

謝長明的臂肘支在床沿,手背抵著下頜,溫柔地看著盛流玉:“的確不能,我做不到,只是想想。可還是把你關進籠子裏了。”

盛流玉一怔,又猝然驚醒。他再也不能裝作只是在聽一個故事了,不能認為是謝長明的過去,是與他無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