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五石散 那一鍋湯,引出了她積年的藥……

盛夏日, 新月勾在天際。

夜風呼嘯,攜卷著西地邊陲茫茫風沙,直撲入策馬疾奔的二人身上。

駕馬的男子身形高大, 一手執韁,一手抱人。

馬過石壁淺灘,他脫了身上披風攏在懷中女子的身上,替她擋去四下揚起的水漬塵埃。

側身坐在馬背上的人, 忍過身體內因飲下湯水而激發的灼熱,在長久地靜默後, 終於喘出一口氣, 松開將掌心掐出無數紅印的雙手, 撿起一點清明神思。

她仰首凝眸,顫手想要去接這人臉上蒙紗,卻不想被他按下了雙手, 重新抱緊箍在臂彎裏。

“是我,妹妹。”男人自己扯了蒙紗,雙目直視前方並未看懷中人,唯有厚實溫暖的手掌撫在她後腦,將她按入胸膛,“是二哥來晚了。”

話畢, 他到底還是垂眸看了眼懷裏的血親。從去歲正月長安朱雀長街一別,幾回生死趟過,他終於接到了自己的胞妹。

卻是晚了五百多個時日。

五百多個時日翻轉,他那本就失去色澤的掌中花,如今更是枯敗。

看一眼,他都覺得心如刀絞。

然而萬千星光落入他眼眸,劍眉海目裏卻還是映出了女子笑靨。

“哥哥。”裴朝露重新仰起頭, 盛著滿滿的笑意,知足而感恩地望著他。

夏日夜風帶著暑氣,一陣陣撲在二人身上。

未幾,裴朝露的笑容消散開去,只剩下無盡恐懼,在兄長懷裏克制又難堪地掙紮。

“二哥……”她聲色顫抖,抓著他衣襟,卻又推開他。

裴朝清提著一顆心,扯下她身上披風散熱,然見她持續陀紅發汗的面龐,到底狠心擡手劈暈了她。

月落日升,終於在翌日晌午時分,馬蹄疾馳入了苦峪城。

苦峪城城門大開,暌違十數年,迎得少主人。

至此,邊陲西地成三足鼎立之勢,極西有苦峪城,靠南是陰氏一族,北邊是齊王殿下的僧武卒。

盤踞長安的湯思瀚在銷金窟沉迷一余年後,終於感到些許後怕,開始重新聚攏兵甲以作防備;西南蜀地的天子隱隱有欲要回歸的態勢,太子暗中往來籠絡各方權貴。

李家皇朝坐天下兩百年,民心瓦解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罵君王昏庸的,然更多民眾尚且等著李家天子回鑾。

蒼生多來只能看見最直觀的東西,譬如明文發放,朱筆金印下確定的裴氏通敵;譬如潼關戰場上,七萬將士血流成河,白骨成山,至於其中隱情幾何,並沒有多少人會費心理會……

故而,裴氏仍舊是亂臣賊子。

苦峪城大開的第三日,投奔在敦煌郡的長安高門,便堵在了城門口聲討裴氏逆賊。

城樓之上,白袍少主昂首而立,弓箭手整裝待發。

裴朝清無聲無語,聽著城下諸人討伐謾罵。待其話畢,只挑眉輕笑,從副將手中接了弓和箭。

弓弦拉開如滿月,轉瞬卻又松了半成力道,放箭出去。隨著他那支箭,弓箭手紛紛挽弓射下。

不偏不倚,百余支箭矢都在來人半丈之地落下。

似阻隔他們的腳步,更如無言地威懾。

裴朝清放下弓箭,舉目而笑,話語順風落下。

“便是我裴氏通敵又如何,爾等此刻能耐我何?”

“此刻——”他嘲諷又蔑視地望著樓下諸人,“我為刀俎,爾為魚肉。”

“然,我不殺爾等,且留著爾等,看看我這通敵賣國的亂臣賊子是如何立於青|天|白|日之下的。”

毒辣日頭下,箭矢密集輕晃。若是城樓上的將軍多提一份力,如今城下諸人亦是箭下亡魂。

能殺而不殺,至此一招,將諸人心防敲出一道細小縫隙。

城樓下一時無聲,裴朝清也不欲多言,只返身離去。

一下城樓,他便失去了冷靜從容色。醫官來報,裴朝露醒了,情況卻很不好。

同他一道,行色匆匆的還有一直守在城下的李慕。

李慕是昨晚來的,帶來了兵甲。

裴朝清確實需要兵甲,他雖重開了苦峪城,但裴氏七萬精銳盡數戰死,這苦峪城中,除了四鎮府兵,能用的人手根本沒有多少。

而那四鎮,以沙鎮為主,鎮上兒郎放牧皆是好手,但作戰並不擅長。

裴朝清有糧有馬,卻無兵卒。

“別以為今日我承了你的情,便能容你見阿曇。”將將踏入裴朝露的院子,裴朝清便止下腳步,回身呵停了李慕。

“我、不進去。”李慕往後退了步,從袖中掏出一錦盒,“你把這個給她。”

“姑娘、姑娘……”屋內傳出侍女急切的聲響,“您忍一忍,忍一忍,不能喝那湯……”

李慕持盒的手僵了僵。

“姑娘,沒人,除了奴婢在這裏,沒旁人,沒人會見到你這個樣子……”

“便是見到了,他們也只會心疼您,沒人會嫌棄您!”

“去啊,給醫官,能用上的。”李慕耳畔縈繞著方才的話語,喉嚨發緊,話吐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