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思堂同宣香院發生了什麽,江晚芙自然不知情,她吃過晚膳,早早就睡下了。

大約是白日裏太累了的緣故,這一晚睡得很沉,什麽夢也沒做,歇息得好了,氣色自然也好了不少。

纖雲進來替她梳頭,一貫寡言的性子,看著妝鏡裏的主子,都道,“娘子今日氣色真好。”

江晚芙聞言,也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倒是沒看出什麽差別來。

在屋裏吃過早膳,便照例去福安堂給老太太請安。

她到的時候,屋裏只有陸書瑜,陸書瑜今日穿一件桃紅寶相花紋的褶裙,上身是藕荷的對襟長衫,襯得臉色極好,小娘子喚她“阿芙表姐”,模樣可愛極了。

江晚芙走過去,笑著應她,“阿瑜。”

陸書瑜羞澀地朝她笑了笑,慢吞吞地道,“祖母、在做功課,等會兒、過來。”

其實陸書瑜的口疾不嚴重,只是中間有一點停頓,說起話比一般人慢一些。江晚芙原本以為她的口疾是天生的,昨日回去後,才從惠娘那裏得知了陸書瑜的身世。

當年,陸書瑜的父親,就是衛國公府的那位太祖爺,是庶子中唯一一個習武的。後來鎮守灰嶺口,陸書瑜隨母親閔氏前去小住,結果鎮守東寧衛的總兵出了岔子,東寧衛失守,蒙古三部聯合,大軍長驅直下,太祖爺帶兵殊死抵抗,著人去宣同報信。

國公府的護衛要護送陸書瑜和閔氏去宣府鎮,卻已經來不及了,重鎮被團團圍住,閔氏把逃生的機會讓給了女兒,前去吸引敵軍的注意力,後來太祖爺和閔氏雙雙殉國。

當時陸書瑜年幼,不過四歲,受了驚嚇,又痛失雙親,到了宣府鎮後便一直發燒,待醒來後,便有了重言的毛病。

太祖爺與閔氏是為了保護百姓而死的,江晚芙聽過後,心中只覺肅然起敬,對陸書瑜這個表妹也越發憐惜。

她自己也是喪母的人,對於身世悲慘的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且陸書瑜年紀這樣小,又一口一個表姐,一副想要親近她又不大敢的樣子,江晚芙頓時有了種自己多了個小妹妹的錯覺。

江晚芙坐下,有意同陸書瑜說話,時不時引著她說幾句,不多,但每次陸書瑜開口的時候,她都抿唇淺笑著望著她,溫溫柔柔地聽著。

陸書瑜原本是不大喜歡說話的,因為她一開口,旁人不是嘲弄,便是露出憐憫的神情,仿佛在說,真可憐啊。

可是她不覺得自己可憐,她雖然沒了爹爹娘親,可是家裏祖母和伯伯伯母、兄長姐姐都很疼她,她討厭那些人看似憐憫、實則高高在上的眼神。

漸漸地,她也就不大在外人面前開口了,反正有嬤嬤會代她說話的。

但江表姐和那些人都不一樣,她那麽溫柔,眼睛像是一汪柔柔的春水,會認真聽她說話,眼眸裏沒有嘲弄,也沒有憐憫,很尋常,也讓人很安心。

給她一種錯覺,仿佛結巴也不是什麽大事,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陸書瑜忍不住在心裏偷偷地想。

要是江表姐早點嫁給大哥就好了,那她們就是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起說話了。

陸書瑜的話多了起來,圓圓臉頰泛著紅,眨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瞅著江晚芙。

江晚芙感覺自己仿佛瞧見了祖母養過的那只小京巴狗兒,都是又嬌貴又可愛,連眼睛都一樣純真又水汪汪的。

表姐妹倆正聊到秋夕節要做花燈的時候,陸老夫人過來了。

兩人忙站起來,給老夫人福身,一個喚外祖母,一個喚祖母。倒把陸老夫人哄得高興極了,饒有興致問兩人在說什麽。

江晚芙沒答話,看向了陸書瑜。

陸書瑜見表姐看著自己,在心裏給自己打氣,表姐剛來府裏,自然會拘束些。她得幫著表姐些。

她鼓起勇氣,在嬤嬤開口前張了嘴,朝祖母道,“秋夕、快到了,我想約表姐、一起、做花燈。”

陸老夫人原等著孫女身後的嬤嬤回話,見陸書瑜自己開了口,眸裏劃過一絲驚訝,面上卻是慈祥點點頭,目光柔和看過表姐妹二人,道,“那敢情好,到時候阿瑜也給祖母做一盞,叫祖母也瞧瞧你們小娘子的小玩意兒。”

陸書瑜認真點頭答應下來,掰著指頭道,“我、我還想,給伯伯、伯母,兄長、阿姐,都做一盞。”

秋夕節燃燈是習俗,還有熱鬧的燈會,寓意圓圓滿滿,有祈福身體康健、國泰民安之意。

陸老夫人眼裏含著笑點頭,扭頭朝身邊嬤嬤道,“我記得上回送去延福觀供奉的福紙,還剩了一匣子的,你去取來。”

嬤嬤應下,福身退了出去。

陸老夫人又望向江晚芙和陸書瑜,笑著瞧著兩人,道,“祖母既討了你們的燈,可不能叫你們白白做了。正好我這裏還有一匣子宣紙,你們拿去做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