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碗餛飩還未吃完,卻是聽得傳來惠娘激動的聲音。

她在馬車外,激動道,“娘子,奴婢瞧見小郎君了!奴婢瞧見他了!”

江晚芙下意識站了起來,匆匆要下馬車,卻因為她裹著厚厚的披風,動作極為不便,剛想脫了披風,卻從斜後方伸過來一只手,隔著披風,穩穩托住她的小臂,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道。

江晚芙回過頭,見陸則朝她頷首,率先下了馬車。

然後,他站在雪地裏,微微擡眼,朝她伸出一只手。有輕飄飄的雪,落在他的睫上,很快凝成一顆水珠。

江晚芙怔了一下,不知怎麽的,有點不合時宜的臉紅,將手遞過去,搭在陸則的掌心。他的手不似一般世家郎君,掌心有細細的繭,大約是習武之人都會有的,但卻是滾燙的,十指修長,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道。

借力下了馬車,不待她有什麽動作,陸則已經面色平靜,將手收了回去,如他往日一樣克制有禮,讓人很安心。

惠娘搬著矮凳從旁邊繞過來,才看見自家娘子已經下了馬車,倒也來不及多想,只以為她心焦,便自己下了,還怕她弄汙了裙衫,蹲下身,替她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站起身,面上盈盈滿是笑意,道,“娘子您瞧,那可是小郎君?”

江晚芙當即朝著惠娘所指方向望去,此時的渡口,已經熱鬧起來了些,有一艘貨船已經到岸,腳夫正在賣力搬貨。再往遠處,有一艘客船,裹挾在風雪裏,看不大明晰,但甲板上,隱約可見兩個人影,一高一矮。

因隔得太遠,只依稀可見身形,還被江上的霧籠得模模糊糊的。

但江晚芙自是和惠娘一樣,一眼認出那略高身形的主人,便是自家阿弟。幾人一同上前,來到渡口邊上,冬日的江風有些凜冽幹燥,刮得人面上生疼。

那船很快到了渡口,江晚芙也終於看見自家阿弟了。

十二的小郎君,個子生得比同齡人更高,裹著一襲銀灰鼠毛披風,眸色清亮,神情端正,看上去很精神。

江容庭同樣亦打量著許久未見的阿姐,見她未曾消瘦,氣色也極好,懸了一路的心,將將放下了一半。

一等板橋搭好,江容庭便率先大步下了船,快步走到自家阿姐面前,親昵喚了聲“阿姐”。然後,又將目光望向一旁的陸則,倒沒遲疑,拱手行禮,不失恭敬喚了聲,“世子表兄。”

陸則上前一步,托住江容庭的手,頷首道,“不必多禮,喚表兄即可。”

江容庭見狀,忙直起身,改了口,“表兄。”

他方才才船上,遠遠瞧見自家阿姐身側站著的郎君,便猜到了,這郎君定然就是阿姐的未婚夫,衛國公府那位尊貴的世子爺了。待船靠得近了,他才看清自家這準姐夫的樣貌,芝蘭玉樹,清冷矜傲,雖未言語,卻通身貴氣。這等氣度,又出身名門,還年輕有為,同那等靠祖宗蔭庇的郎君不同,說實話,他很是替自家阿姐懸著一顆心。

齊大非偶的道理,江容庭一直懂。但他也知道,阿姐會離家來京城,都是為了他。

若沒有他拖累著阿姐,以阿姐的模樣和性情,何必要離家遠嫁,哪怕是在蘇州,也多的是人想上門求娶。更何況,原本同阿姐定下婚事的,明明是國公府那位大郎君,這般無緣無故換成了衛世子,旁人聽了,只滿口羨慕,說什麽阿姐竟有這般運道,他卻心焦了很久。

若不是出了事,好好的婚事,又怎麽會無緣無故換了人?

所以先前在船上的時候,江容庭便打定了主意,他一定會努力討國公府眾人的喜歡,捧著自家這位準姐夫,別說只是做小伏低,只要阿姐能夠過得舒服些,叫他做什麽,他都是願意的。

他只恨自己眼下年紀太小,學業未成,不能護著阿姐。

江容庭這番心思,旁人自然無從得知,就連一貫熟知他性情的江晚芙,也只隱隱覺得,阿弟今日似乎比平日話多些。但她也沒多想,只以為是因為今日姐弟久別重逢,阿弟高興罷了。

幾人還未寒暄幾句,卻見那客船裏,又走出了一行人。

領頭的正是江仁斌和其繼室楊氏,身後跟著兩個嬤嬤,懷中各抱了一五六歲的稚童,是楊氏所生的那對龍鳳胎。

待走到近前,江父並未看向自己離家數月的女兒,反而一開口,就朝著一旁的陸則道,“今日雪這般大,倒是我這女兒不懂事了,還擾得世子親自跑一趟。”

這話一出,江容庭倏地變了臉,他到底年紀小,藏不住心事,又一心護著長姐,見不得旁人,哪怕是父親,說長姐一句不好。還是一旁的江晚芙,依舊笑著,輕輕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不許他在外人面前頂嘴。

江容庭一怔,忍了下去。

但他要忍,陸則自然無需忍,倒也不必開口,只神色冷淡了幾分,無視了江父這句話,看著他,並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