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同日,明思堂裏。

陸致回到正屋,天都快黑了,生母夏姨娘正在屋裏等他,見他進門,趕忙迎上來,面上喜色壓都壓不住,絮絮叨叨說著話。

“這一天折騰下來,累了吧?快進屋,曉得你肯定要被灌酒,姨娘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燒鹿肉、鱸魚羹、火腿炒筍尖……這個竹筍哪,是你舅舅自己挖的冬筍,攏共就一背簍,姨娘叫人剝的最嫩的筍心,攢一起,才那麽一小碟子,又鮮又嫩。你舅舅也是聽說你定親了,說不是正經親戚,不好上門,但禮是不好少的,才眼巴巴弄了一背簍冬筍來,說你不嫌棄就好。”

陸致聽著,打起精神,搖頭道,“舅舅一番心意,我怎麽會嫌棄。姨娘,你也坐,別忙活了,我自己來。”

說著,舀了碗鱸魚羹,遞給夏姨娘。又夾了一筷子筍尖,送進嘴裏,他其實嘗不出什麽味道,有點味同嚼蠟,但仍是道,“果真很鮮。該叫舅舅留下喝口酒的。”

夏姨娘喝著兒子給舀的鱸魚羹,心裏美滋滋的,又見他這樣敬重自己的兄長,更是覺得貼心,可嘴上卻道,“喝什麽酒,你舅舅這個人啊,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到時候給你丟臉了。今日是你的喜日子,你那未婚妻啊,姨娘私下叫人去打聽過了,是個好的,她父親又在翰林院,是翰林院吧?”

陸致放下筷子,“是翰林院。”

夏姨娘道,“姨娘也不懂,但聽別人說,翰林院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說好些子大官都是翰林院出來的,你老丈人要是能幫襯你一把,是再好不過的。”

閣臣十之八九,都出自翰林院不錯,但翰林院多的人,一輩子領著那點月俸混日子,並非人人都可以入閣的。不過姨娘一介後宅婦人,平素也沒機會出門交際,就算托人去打聽,也無非是找舅舅幫忙,打聽來的,不過是坊間雜七雜八的消息,才會說出這些話。

陸致心裏明白,也體諒生母一番苦心,並不解釋什麽,只笑了笑,給她夾了一筷子火腿肉。

夏姨娘又絮絮叨叨說起話來,無非是盼著早日抱孫子之類的話,她今日高興,話也比以往多了些,翻來覆去,顯得有些啰嗦,但陸致從頭到尾,一直細細聽著,時不時應上一兩句,並不嫌她煩。

倒是夏姨娘,那股子興奮勁兒過了,又恢復了平日裏的木訥。

她不是個很聰明的人,甚至是蠢笨的,相貌平平,目不識丁,人也談不上機靈有趣,一切都乏善可陳。這些年,唯二叫人高看一眼的事情,大約也只有被衛國公選中做姨娘,和生下陸致。

前者改變了她前半生的貧苦和卑微,讓她衣食無憂,後者成了她後半生唯一的寄托。

“姨娘就是高興……”夏姨娘低聲呢喃著,眼睛裏流出了淚,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道,“你別怪姨娘和林若柳鬧,姨娘是怕你為了她,不肯娶妻了。這不行的,妾就是妾,妾也只是妾,上不了台面的,姨娘知道的。”

她自己就是妾,當了幾十年,別人看起來,她衣食無憂,主母也從不為難,逢年過節,都有賞賜,稱得上舒舒服服,就連嫂子都羨慕她,可妾就是妾,是上不了台面的。她日日待著宣香院裏,除了明思堂,哪裏都不去,她知足,她守著本分,兒子才能過得好。

但林若柳不是,她太不知道本分了,太不肯知足了。她會霸著大郎,她的心太大了,一個妾,怎麽可以有那種心思?她會害了大郎的。

陸致聽得鼻子一酸,擡手替淚眼漣漣的生母擦了臉,低聲道,“兒子知道,兒子不怪您。”

夏姨娘自己擦了淚,露出笑,眼角有細細的皺紋,笑起來就很明顯,“不說這些了,今天是喜日子,不該哭的。姨娘就是太高興了,一想到你就要成家了,就心裏高興。姨娘也不盼你當什麽大官,平平安安的,夫妻和睦,膝下有兒有女,姨娘心裏就知足了。都這麽晚了,姨娘該回去了,你早點睡,明日還要去上值。”

陸致起身,“我送您。”

送到月門外,夏姨娘就不要兒子送了,硬叫他回去,陸致答應了,她才帶著個嬤嬤走了。

陸致在月門外站了會兒,肩上落了些雪,寒意都鉆進骨頭縫裏了,他才回過神,朝回走。

采紅在廡廊下,見他回來了,便屈膝福身,“大爺今日是歇林姨娘那裏,還是……”

陸致搖搖頭,“我去書房。”

采紅應下,很快叫仆婦送了爐子進書房,又怕自家主子要留宿書房,還抱了床錦衾,把書房裏的榻鋪上了,拍的松軟了,才要退出去。

陸致正坐在書桌前發怔,聽見腳步聲,擡了眼,見采紅正要退下,倒是喊了她,“你上個月告假,說你娘病了。如今可好了?”

采紅自是受寵若驚,忙道,“回大爺,奴婢娘好多了。您給的銀子,奴婢哥哥拿去請了大夫,吃了半個月的藥,現在能下床了。奴婢想,銀子不能叫您出,這樣不合規矩,奴婢這個月起,月銀就不要了,反正吃住都在府裏,也花不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