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陸則回府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江晚芙叫了立雪堂的小廝,去府門外候著。兩個小廝縮在門房裏烤火,聽見外頭傳來馬車的聲音,探了頭出去看,一見是世子爺回來了,靠外頭的那個小廝,立馬拔腿就朝立雪堂跑。
另一個沒他反應快,被搶了先,狠狠跺腳,嘴裏念叨了句“這小子,猴都沒他精”,很快從門房裏出來,規規矩矩站在一邊。
見陸則走近了,才湊上去,“世子爺。”
陸則掃了他一眼,立雪堂裏的人,他自然是眼熟的,也不用問,就知道定然是阿芙見他遲遲不歸,便叫了下人在門口等著了。
心裏想著,腳下步子也不自覺快了,不多時,便入了立雪堂的月門,踏上廡廊,還沒走幾步,一擡眼,就見小娘子從正屋出來,行跡匆忙,身後的惠娘抱著件絳紫色的帶帽披風,追出來,還來不及給她披上。
江晚芙一擡眼,也看見廡廊上的陸則,懸了小半個晚上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她站在原處等,陸則很快到了她面前,他去牽她的手,剛碰到,就蹙了蹙眉,一副要發脾氣的樣子,面上雖冷冰冰的,可手卻是又大又暖和。
江晚芙乖乖叫他牽著,喊了他一聲,“夫君。”
陸則就沒發火了。
大約是有了前世的記憶,他的情緒越來越內斂,喜怒不形於色,旁人很難看得出他心裏在想什麽,越是如此,越是畏懼恭謹。但陸則自己知道,他並非刻意如此,只不過是有了兩世的閱歷,有些事情,已經激不起他的情緒,生氣也好,歡喜也罷,都做過一次的事情,自然顯得平平無奇。
方才回來的路上,齊直情緒激動高昂,壓制了刑部十幾年的政敵都倒台了,且還是倒在他們手裏,很難叫人不激動。
其實的確如此,經此一案,吏部重創,鑾儀衛沒了胡庸,難成氣候,至於都察院和大理寺,因胡庸的處置輕重一事,惹得陛下大怒。六部之中,刑部的地位,無形之中高了一大截,畢竟看看前車之鑒的吏部,誰都不想犯到刑部手裏。而在三司裏,比起“不識趣”的都察院和大理寺,宣帝自然更樂意用刑部。
這些事,陸則自然比齊直看得更清楚,但他心裏卻沒多大的波瀾,談不上有多高興。
倒是剛剛,他牽阿芙的手,摸到她細細的指尖,冷得跟冰碴子似的,心頭驀地湧上一股不虞,不等他呵斥她的嬤嬤丫鬟,她一聲“夫君”,聲音輕軟,又把他喊得心軟了,什麽不虞,都一下子忘得一幹二凈了。
陸則垂下眼睛,望了望小娘子那雙眼睛,廡廊下的燈籠,映在她的眼睛裏,照得她眼睛亮亮的,實在很好看。
“進屋吧。”他心裏早沒什麽不虞了,笑了一下,牽著她進屋。
屋裏自然是很暖和的,江晚芙手冷這事,還真怪不到惠娘身上。
惠娘曉得她畏寒,一貫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丫鬟看著爐子,必須燒得旺旺的,但爐子燒得再旺,也扛不住她自己嚇自己,見陸則一直不回來,想東想西,手自然就涼了。
“夫君用過膳了嗎?”江晚芙踮著腳,替陸則解披風的系帶,邊問他話,“我叫膳房留了飯食,還在灶上溫著,若是還沒用,我叫惠娘去叫,很快的。”
陸則輕輕點頭,“用過了。”
江晚芙聽了,也覺得自己有點太操心了,陛下叫人辦差,怎麽會連飯都不管。不過既然連吃飯的時間都有,想來也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了。
她抿唇笑了笑,解了系帶,把脫下的披風,遞給一旁的惠娘,又幫男人脫下那身緋紅的官袍,惠娘抱著官袍和披風出去。
門剛被關上,腰間的手,就驟然收緊了。
江晚芙怔了一下,隱隱約約覺得,今晚的陸則,和先前有些不一樣。
他的情緒仿佛有些不對,是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江晚芙心裏有疑惑,卻沒有急著開口問。
……
不知過了多久,屋裏安靜下來。
陸則輕輕低頭,見小娘子靠著他的肩膀,面上泛著酡紅,眼睛都哭得腫了,他低頭想親親她的額頭,一靠近,她便嚇得直躲,卻又沒什麽章法,反倒胡亂往他懷裏拱。累得聲音都是沙啞的,迷迷糊糊道,“累——”
“只親親你。”陸則說著,也不強求,親了親小娘子的側臉,心裏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叫了水,仆婦進出送水,關了門後,他便抱她去洗身子,弄得身上幹凈了,再回床榻上,先前那床杏紅的棉被,自然也被撤下去了,換了床暄蓬松的新被,躺上去就很舒服。
屋外傳來守更人敲打梆子的聲音,江晚芙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敲了幾聲,只覺得大約是很晚很晚了。
她其實很困了,卻強撐著沒有睡著,等陸則滅了燭回來,上了榻,她便靠了過去,問他,“夫君,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