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江晚芙擡頭朝出聲處望去,便見一個灰色道袍的女冠,看上去應當有四十多歲了,身上負一背簍,摔在山道上,背簍中的物件散落一地,仿佛是些烘幹的藥材。

“夫君。”江晚芙忙拉了拉陸則的袖子。

陸則應了一聲,拉住韁繩,踏霜立即停了下來。他松開韁繩,帶著小娘子翻身下馬,等她雙足穩穩落在地上,才松開抱在她腰上的手。

今日要出門,江晚芙穿著惠娘給她準備的鹿皮小靴,鞋底有紋釘,走起山路並不難,她很快奔到了那女冠身旁,俯身扶她起來,替她拍落肩頭的泥,口中關切問道,“道長,您沒事吧?可有哪裏摔傷了?”

陸則自也跟在江晚芙身側,寸步不離,礙於對方是位女冠,他並沒有伸手去扶,站在一側,替二人擋住了寒風。

女冠被扶著站了起來,擡起頭,剛要謝過二人,待看清扶她的江晚芙,亦被她的容色所驚,短短一瞬,回過神來,忙道,“多謝二位相助。貧道無礙。”

江晚芙點點頭,蹲下身,幫那女冠拾起散落一地的藥材,陸則也幫著一起,倒是把那女冠弄得十分不好意思,滿口道謝,趕忙也動起手來,幾人很快將藥材拾攏,放回了那背簍之中。

江晚芙看了眼那背簍,又見女冠膝褲都擦破了,道袍上還打著補丁,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情,想了想,便問,“道長可是要朝山下去?”

女冠頷首道,“貧道在山間洛水觀修道,觀中采摘了些草藥,想下山換些銀錢,待明年開春,送觀中幾個小道去念書。”

京中多道觀,信道的人也多,尤其那些有名的大道觀,平日裏都是信客不絕的,像衛國公府,每逢年節,都是要去道觀的,庫房支出去的銀錢,就是一大筆。不過這洛水觀,江晚芙卻沒聽說過,估計只是個小觀,沒什麽名氣,又在這山裏,想來肯定是沒什麽信客。否則,這大冬天的,女冠也不至於下山去賣草藥。

且又聽她說,是為了道觀中小童讀書,江晚芙是知道的,有些貧苦人家生了女兒,若是無力撫養,就會朝繈褓裏塞些米,丟棄到女觀門口。出家人自不會見死不救,哪怕自己日子過得再清苦,都會救下那孩子。

這麽一想,江晚芙更做不到袖手旁觀了。

小娘子一貫心軟,這一點,陸則最是清楚不過,他不過看她輕輕抿唇,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解下腰間荷包,遞給她。

江晚芙見他與自己心有靈犀,心中一暖,仰臉沖他一笑,接過去,將荷包遞給女冠,柔聲道,“今日天寒,山道難行,您這一來一回,怕是要天黑了。不如將這草藥賣於我們,早些回去罷。”

女冠自然不肯,忙推辭。

江晚芙忙道,“您別急著拒絕。我們府中人多,設了藥房,本就是要買藥的,並不是買回去無用的。”

她聲音清甜,語調柔軟,面上神色又滿是真切,一臉誠懇,倒是讓那女冠一肚子拒絕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了,只好收下那荷包,一接過去,卻被那沉甸甸的重量給嚇著了,匆匆打開,忙又合上,道,“這……您給得太多了,這些草藥不值這麽些錢的……”

江晚芙有意接濟這女冠子,自然是往多了給,開口相勸,“您收下便是,如若有多的,就當是我們給的功德錢。”

女冠固執,還是不肯收,口中道,“無端端的,我不好收您的錢的。便是功德錢,也總有設燈供奉的說法,若您無所求,這銀子,貧道收下,就是不合規矩。”

江晚芙見女冠這般固執,不由得有些為難,但她又說服不了對方,索性求助望向陸則。他一貫比她聰慧的。

陸則被她那雙明潤的眼睛一望,自然替她出面,剛要開口,腦海中卻忽的劃過什麽,他頓了頓,才沉吟道,“既如此,那請女冠為我們夫妻供一盞長明燈。那是我故友之孩兒,未出生便歿,每逢初一、十五及節日,請道長再額外供些糕糖。”

時下常有這種作法,尤其是官宦人家,未出生的胎兒,或者一出生便夭折的小孩兒,是不能造墳塋的,多是雙親在道觀,為它供一盞長明燈,盼那嬰孩在底下也能吃些香火,早日投胎轉世。

雖不知是否真的有用,但多少是種寄托。

女冠聽罷,倒是沒有任何懷疑,一來陸則神色嚴肅,不似作偽,二來以她看人的本事,觀二人舉止,雖看得出他們是夫妻,但性格卻大有不同。

方才扶她的夫人,神色柔和,眉順眼開,面帶愉色,一看便是心地溫和良善的面相,這位郎君卻不同,雖相貌清冷俊逸,額高鼻高,確是大貴之相,應當是出自高門,命中顯貴,但細細看去,他眉宇間帶了幾分戾氣,這樣的人,是不大可能為了讓她收下錢而撒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