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Farewell(3)

南岸打開郵箱寫郵件,添加告別視頻和先前寫好的遺書, 設置發送時間為15天後。如果他平安地從手術室裏出來, 就取消發送。

寫完, 他感到一陣空蕩蕩的輕松, 好像渾身的負累都被卸下來,終於可以安心赴死了一樣。

他的死訊會短暫地破壞家裏的安詳寧靜,可父母還有別的孩子, 哥哥妹妹擁有自己的生活。太陽照常升起, 日子照樣過, 他並非無可替代, 總有一天他會化作旁人記憶裏的一個符號,所有人仍舊記得他的存在,卻淡化失去他的哀傷。

他慶幸自己沒有造成嚴重的損失, 不會在損害家人的精神狀態後,長久降低他們的生活質量。

南岸靜悄悄地趴在宋先生房間門口聽聲,裏面沒有動靜,宋先生應是睡著了。

他小心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 爬上床, 掀開被子鉆進去, 感受到熟悉的體溫。怕驚擾宋先生睡覺, 他蜷起四肢,只占據床邊緣處一個小小的角落,將臉頰貼在宋先生的腰側, 蒙頭蓋被地閉上眼睛睡。

一只手將他從被窩裏拎到枕頭上。

南岸訕訕地:“你沒睡啊......”

宋先生沿著脊骨撫摸他的背,頗有些無奈地道:“不是說不和我睡麽?”

南岸沒有回答,側頭在宋先生肩上咬了一小口,悶悶地說:“謝謝。”

不知道是在為什麽而說謝謝。

宋先生戳了戳南岸柔軟的臉頰:“你表達謝意的方式就是咬我一口?”

“你又不是沒被我咬過,”南岸話裏充滿赤l裸而直白的暗示,然後一只手按著宋先生的肩與他接吻,另一只手不安分地藏在被子裏肆意點火,邊在他耳畔輕微地喘著氣邊說,“不喜歡嗎?”

“別鬧。”宋先生抓住南岸的手,把人規規矩矩地按在枕邊睡覺。手術在即,南岸的病情也日益嚴重,宋先生不敢碰南岸,他對自己在床上是什麽樣子有自知之明。

南岸似乎一整夜都沒睡著。

沒鬧騰,也沒喊頭疼。

只是安安靜靜地躺著不出聲。

有時候,宋先生能感受到黑暗裏枕邊投來的,雕塑般靜默的目光。

南岸提前住進了醫院,頻繁地做各項檢查,他不用整日躺著一動不動,大部分時間他都癱在沙發上,怔怔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宋先生讓他老實在病房裏待著不要到處亂跑,神外科有不少神志不清的病人,那樣混沌失神的狀態,宋先生擔心他看到以後會覺得抑郁。

醫院發給南岸一本小冊子,裏面淺顯易懂地寫著關於腦瘤的知識,南岸一頁頁地翻閱,對宋先生說:“宋先生,你喜歡我的臉多一點,還是性格多一點啊?”

這個問題宋先生也解釋不清楚,南岸離開他的一個星期裏,他找過和南岸樣貌相似的、比南岸更好看的,也找過和南岸性格相仿的,可是誰都不能作為替代,一點也不行。

非要選一個的話,“性格吧。”

南岸“哎呀”了一聲,指著小冊子上的幾行字:“宋先生你看,上面說手術有可能改變患者的情緒和性格,萬一我的性格變成你不喜歡的樣子怎麽辦?”

“那我喜歡你的臉好了。”

南岸眼神一黯,翻開小冊子的另外一頁:“上面也說手術可能影響到患者的面部神經,萬一我的臉變成你不喜歡的樣子怎麽辦?”

“那我在眼睛裏為你裝個濾鏡。”

南岸越想越憂心忡忡,“萬一我變得很醜,醜到濾鏡也遮不住呢?”

“那我裝個馬賽克總行了吧。”

“要厚碼。”

“行。”

南岸從病床上爬起來,從後面抱住宋先生的手臂,將下巴抵在情人肩上,黏著他問:“上面還說手術可能會造成記憶混亂和缺失,萬一我失憶了不喜歡你了怎麽辦?”

“你不是說喜歡我的臉嗎?”

臉在他在,臉毀他沒。

南岸期期艾艾:“當然不止......”

宋先生曾經幻想過類似的場景,重病裏的南岸心思敏感又脆弱,時時刻刻纏著他問東問西,不厭其煩地問他你還喜不喜歡我。

那時他以為他一定會感覺煩。

煩到極點他就把這個人扔在醫院裏不聞不問,不能帶給他快樂的南岸沒有價值。

可是現在他沒有覺得煩。

宋先生將南岸抱進懷裏,把他鬢角處散亂的發絲理到耳後,手心滑過後頸溫熱的皮膚,順勢緩慢往下撫摸微微凸出來的蝴蝶骨,輕柔地在南岸背上拍了拍,“那你一定還會再次喜歡我,然後永遠喜歡我。”

術前,醫生找患者及家屬談話,江教授親自來了,專業而詳細地為他們闡明風險和並發症。

南岸聽得臉色慘白:“失憶,失語,偏癱,精神障礙......”

江教授淡定道:“所有並發症都是曾經出現過的真實案例。”

南岸緩了好一會兒,突發奇想問:“腦瘤那麽大,把它切了以後我會不會覺得腦子裏空空的,寂寞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