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Farewell(5)

宋先生站在家屬等候區,渾身的骨骼沉沉地墜下來, 多年來為他維持著喜怒不形於色的面部肌肉和神經, 也變得不受控制, 他似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臉了, 也不知道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

江教授見到他時,神色變了變。

宋先生想,他現在的表情一定糟糕透了。

江教授很快露出一個微笑, 對他說:“恭喜, 手術非常順利, 腫瘤邊界清晰, 已經全部切除,標本送去做病理檢查了,目前來看有很大概率是毛星。”

毛細胞型星形細胞瘤, 僅僅罕見地占膠質瘤的5%左右,一般為良性,可以治愈。

選擇手術是對的。

他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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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裏有個機械僵硬的女聲播報:

【系統升級中......】

【叮!恭喜您,您的腦容量由1bit升級為......2bit!】

於是南岸頂著他那2bit的腦袋回到了高中學習,他向同桌炫耀:“我腦容量升級後有2bit哦!”

同桌嫌棄道:“我有1個字節, 相當於8個bit。”

學習委員鄙夷道:“我有1M。”

學霸面無表情道:“我有1個G。”

眾人驚呆, 頭暈目眩:“竟然可以有一個G!足足8589934592個bit呢!”

“其實我也只有1個G, ”說完, 學神悠悠然從兜裏摸出一塊外接硬盤,“不過那是我的運行內存,我還有10TB的外接硬盤。”

南岸深受打擊, 哭了。

他決定努力學習,勤能補拙。

清晨,鬧鐘響起。

南岸默念一萬遍不能賴床,下定決心從床上坐起來。

怎麽也起不來。

床是磁,他是鐵。

床像粘蠅紙,他就是蒼蠅。

南岸使勁掙紮,終於——

剛擡起肩膀就被一把按回床上!

他絕望地嚎啕大哭,哭得特大聲,“班主任你聽我解釋,床長手了,它不讓我起床上課,你要相信我,真的嗚嗚嗚嗚......”

ICU內。

麻醉醫師一走過來,就看見南岸在病床上掙紮扭動著想要坐起來,眼疾手快把人按回床上。

南岸眼角溢出了晶瑩的淚水。

南岸醒來,四肢被綁在床上,不能動彈,也說不了話,嘴裏插著一根又粗又硬的管子,讓他反胃想吐,難受極了。

江教授過來給他做了些檢查,告訴他情況不錯,手術很成功,腫瘤切幹凈了,標本送檢,再觀察一段時間,不出意外的話就撤管。

南岸意識不太清醒,不知道是沒聽進去還是沒聽懂,眼睛一個勁兒四處張望,看起來難受中夾雜著一絲興奮。

麻醉醫師打開手寫軟件,把屏幕遞到他手邊,示意他有什麽想說的寫出來。

南岸畫了半天:CBPK!

麻醉醫師愣了愣,“賽博朋克?”

南岸:NSDD

麻醉醫師領悟了,“想不想合個影啊?”

南岸用虛弱顫抖的手指比了個剪刀手,耶。

麻醉醫師熱情地再次跟他介紹了一會兒ICU裏的儀器設備。聽著聽著南岸昏睡過去了,麻醉醫師給他把被子拉嚴實,心想在ICU裏心態都還能這麽好的患者醬真是不多見了呢。

南岸半夢半醒間感覺到被子往上拉了拉,還掖了掖被角,身體頓時暖和多了,感動得潸然淚下,ICU有真情,ICU有真愛。

宋先生看到照片的時候,想哭又想笑。

他待在醫院裏徹夜難眠,神經高度活躍,讓他一直睡不著,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時間,盯著日出的方向等太陽升起,等南岸撤管轉出ICU。

星河燦爛,夜雲被風輕輕吹走。

宋先生默默在心裏祈禱。

和煦的晚風,給南岸一個好夢。

黎明破曉時分,啟明星在東方高懸,明亮耀眼,天際逐漸泛起魚肚白,太陽馬上就要從地平線上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江教授做第二次檢查,告訴宋先生可以趁南岸清醒的時候通過視頻探視。

ICU不允許家屬進去探視,但配備了完善的視頻探視系統,病人家屬可以通過視頻交流、見面。

南岸恢復得不錯,提前做過心理準備的後遺症也都暫時沒有出現,但是目前意識不太清醒,反應很慢,身體仍然極度虛弱,仿佛連做個表情的力氣都沒有。

視頻連通的瞬間,宋先生怔住了。

他一時失語,不知道說什麽。

一見到南岸他百感交集,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的廢物點心離開他,獨自結束與疾病和死亡的鬥爭,終於遍體鱗傷地狼狽險勝。

現在的南岸是他見過的最醜陋的南岸,四肢如枯萎的樹枝在病床上攤開,全身連著亂七八糟的儀器設備,光頭裹著紗布,精神不振,面容憔悴,皮膚蒼老而失去生機,狀態差得難以形容。

可是當南岸在視頻中見到宋先生時,眼瞳裏流露出一點微弱而珍貴的光彩,像是深空裏遙遠、不太明亮卻誘人探尋的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