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七枝紅蓮(十三)

大概是真的太久沒合眼了,昆瑤做了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夢是從末世之前開始的,她跟著導師臨床實習,很快就能成為一名真正的醫生,因為實習期表現優異,院方提前給她轉正,爸爸媽媽知道了都特別驕傲,爸爸還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當天晚上,向來不許爸爸喝酒的媽媽,破天荒大方地開了一瓶紅酒,慶祝他們的寶貝女兒順利實習結束。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昆瑤似乎已經把這一切給忘了,但其實她只是害怕想起,害怕自己觸景生情。

人總是喜歡逃避,逃避悲傷逃避痛苦,逃避並不意味著遺忘,就像是在這個午後,昆瑤縮在休息室的單人床上,毫無安全感地蜷縮成了一團,在夢境中無意識地瘋狂流淚。

好寂寞,好難過,好想爸爸媽媽,好想回家。

美好的記憶就定格在那一刻,隨後像是被打碎的玻璃啪啦一聲炸裂,喪屍病毒爆發,他們在城市裏待了幾個月,眼見情況越來越嚴重,小區裏的活人越來越少,最終決定逃走,向廣播裏所說的主城區而去。

爸爸會開車,媽媽把家裏所有的食物都帶上了,還有一張全家福。

很多時候昆瑤都會想,是留在城市裏盡情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時光然後一起赴死好呢,還是為了生存離開城市奔赴未知好?

她想,如果再來一次,她會選擇前者吧。

即便會遇到很多很好的人,即便能交到許多朋友,但她仍然想要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寧可變成喪屍的食物,也不想要再經歷那地獄般的噩夢,眼睜睜看著爸爸媽媽被虐殺。

末世的出現摧毀了許多人的道德,那些惡人沒有了可以束縛的東西,展現出了淋漓盡致的惡。

真想跟著爸爸媽媽一起死。

可他們不舍得她死,他們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於是昆瑤咬緊牙關忍受著痛苦,安慰著同樣受到磨難的姐妹們,在無盡的絕望中等待著救贖。

她遇到了謝隱。

喜歡他嗎?

喜歡的。

沒人會不喜歡他。

但他見過她最不堪最屈辱的一面,即便他從來沒有表現出輕視,而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正是這種一視同仁,令昆瑤永遠無法跨過那條線。

她為自己的遭遇感到羞恥與自卑,哪怕那不是她的錯,哪怕謝隱說她是受了傷,而傷口會愈合,就像他在殺喪屍時也常常受傷,可昆瑤知道那是不一樣的,她所遭受到的精神傷害,是永遠都無法痊愈的,哪怕她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常人。

每次看到謝隱沖在最前面,她心裏有無數擔憂,卻從未說出口,就像是人離不開太陽,但卻不能真的和太陽在一起,因為如果靠得太近,會因為自身的軟弱而融化。

這個夢做得光怪陸離,許多過往在面前閃過,以至於昆瑤睡得一點都不安穩,最後她甚至大叫一聲從夢中醒來,目光渙散失神好久,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你還好嗎?”

昆瑤擡起頭,看見謝隱朝自己走來,手裏還端著一杯熱水,她想接,發現雙手顫抖的厲害,可能是太疲憊導致有些脫力,之前不覺得,但躺下睡了會就不一樣了,再看看時間,天都黑了。

“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謝隱說,“今天的疫苗已經都接種完了,明後兩天你在家裏好好休息,我頂你的班。”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昆瑤連忙拒絕,怎麽好意思讓他幫忙呢?

“你的臉色好難看。”

他突然彎下腰,湊近了看她,饒是對外貌不是非常在意的昆瑤這會兒也不好意思起來,她慌忙雙手捂臉,謝隱並不是誇張,昆瑤的臉色確實不好看,蒼白憔悴,眼底全是紅血絲,再這樣操勞下去她可能要猝死了。

這些年彼此扶持,靠得近的時候有很多,畢竟昆瑤是醫生,體能雖然不差,可跟能殺喪屍的戰士比就不行了,但像今天這樣,狹窄的休息室,獨處的兩個人,還靠得這樣近,卻是破天荒頭一回。

她忍不住要想自己的皮膚是不是很粗糙呀?頭發最近掉得也有點厲害,而且因為到處跑的緣故還曬出一些小雀斑,八年風吹雨打,她都三十出頭了。

謝隱見她局促,也沒多說,直起腰後伸手揉了揉昆瑤的頭發。

他做的決定不容置喙,整個醫療隊都全票通過昆瑤的假期,甚至揚言就算昆瑤來上班他們也不給她開門,弄得昆瑤哭笑不得,晚上回家發現姥姥給熬了烏雞枸杞湯,老兩口滿是擔心,聽說她要休息兩天才高興起來,說她早就該休假了,一年到頭忙得團團轉,不像謝隱,就知道宅在家養豬種菜,哪裏需要他呢?

長時間高強度工作導致精神緊繃所以噩夢連連的昆瑤,在姥姥姥爺的關懷跟陪伴下休息了兩天,氣色總算是好了很多,姥姥天天變著法的給她熬湯,喝得她面色白裏透紅,整個人精氣神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