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婚帖

十二月,一場碎雪籠罩京城,早晨是淩亂的玉屑,到了中午風停了,雪變成一團團的鵝毛,從天空沉甸甸壓下來。

傅霆州趕在雪最大的時分回來,管家聽到傳信,慌忙從鎮遠侯府裏跑出來。他一出來就瞧見一院子的馬,這些馬各個膘壯高大,此刻正不耐煩地甩鬃毛抖雪。大雪紛紛揚揚,阻礙了視線,根本看不清雪後人影。

但管家還是一眼認出了傅霆州。他站在一匹黑色駿馬邊,交待馬倌喂馬事項後,就將韁繩交給小廝。

管家看到,不顧外面大雪,趕緊跑下台階:“侯爺,您回來了!您今日到京,怎麽都不提前傳個信,奴等也好去城門迎接您。”

傅霆州披著厚重的大氅,大步走上廊廡。這件黑色大氅由動物皮毛制成,油光水滑,細密嚴實,隨著傅霆州的動作,上面的落雪窸窸窣窣掉下來,幾乎和外面的風雪融為一體。

傅霆州穿過鎮遠侯府曲折繁復的回廊,心想京城和邊關果然是兩個世界,在大同府,怎麽會有這種無用又浪費的建築?難怪祖父從前線退下來後,一直不習慣北京的生活,總是惦念著打仗的歲月。

他才在前線待了一年,心態就已截然不同。勛貴中公認傅鉞對傅霆州的教養非常嚴苛,傅霆州自己也覺得他習武練功十分勤勉,從未松懈過。但真正去生死場走了一遭後他才明白,原來的他只是個花架子。

在邊關打仗一年,這種程度的大雪對傅霆州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他淡淡道:“趕路忌泄露風聲,是我不讓他們報信的。”

管家需小跑著才能跟上傅霆州,他雙手攏在袖子中,囁囁應是,不敢質疑分毫。管家暗暗覺得心驚,曾經侯爺就是冷硬嚴肅的性子,但管家好歹還敢和侯爺說幾句話,如今傅霆州站在他面前,管家一句都不敢勸了。

若說之前的侯爺是精心打磨的佩劍,上面鑲嵌著寶石金箔,雖然劍鋒淩厲,但更像一柄貴氣的裝飾品。如今,這柄劍開了鋒,淬了血,真正成了殺人之器。

包括侯爺的行事作風,和以往也大不相同。他身邊的隨從幾乎都換了,這些人看似沉默,但各個眼神犀利,神情兇悍,一看就是殺過人的軍匪。

管家不由在心裏嘆息,大同府那個地方真是民風剽悍,骨子裏流著善戰的血。大同的駐兵似軍又似匪,周圍百姓聽見蒙古人來了不怕,但聽到大同軍來了,趕緊收拾家私就跑。就連王言卿一個看似文弱的女兒家,學起武功來也事半功倍。

管家想到這裏趕緊打住,他怎麽想起她了?京城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他可不能讓侯爺想起那位來。

因為大同府獨特的地理位置和生存環境,那個地方人均戰鬥狂魔,京城空降的將軍沒點能耐,根本收服不了底下的兵。也正是因此,每一位順利從大同退下的武將,之後都會仕途通暢,大展拳腳。傅鉞是如此,傅霆州在大同只待了一年,如今也完全脫胎換骨了。

傅霆州自己就深刻感受到區別。他曾經覺得他是超品侯,陸珩是錦衣衛指揮使,他們都出生在同樣的軍官世家,生長經歷相似,除了陸珩運氣好一點,兩人沒什麽區別。如今真正在鐵馬冰河中歷練了一通,傅霆州才明白有實權和沒實權、有人手和沒人手,差別究竟有多大。

陸珩從十二歲起就進入錦衣衛,開始培植自己的人手,而傅霆州直到二十二歲,才真正接觸到基層士兵。他越深入就越感受到他和陸珩的差距,他不得不承認,陸珩強於他的,遠不止運氣。

但迎難而上才是軍人的風格,傅霆州如今回來,就是想再試一試陸珩的刀。

傅霆州十一月接到京城的調令,但大同是邊關重鎮,兵權交割不容馬虎。傅霆州將交接事宜都安排好了,才帶親信回京。等他再次踏上順天府地界,已到寒冬臘月。

傅霆州回家,第一件事是去見長輩。女眷們接到消息,此刻都聚在太夫人屋裏。陳氏緊張地握著手,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行禮聲,陳氏驚喜交加,失控地站起來:“侯爺!”

隨著陳氏的聲音,門簾被掀開,寒風碎雪席卷著沖入屋內,一個高大肅殺的人影出現在門口。女眷紛紛站起來,握著帕子問好,連太夫人都帶著淚意,顫巍巍道:“好,好,人回來了就好。”

陳氏看到氣質大變的兒子,忍不住落淚。眾人又是安慰又是陪哭,女人們哭成一團,好半晌才安頓下來。

傅霆州等陳氏情緒穩定、再次落座後,才依次給長輩行禮:“不孝子給祖母、母親請安。”

傅霆州是突然回來的,傅昌正好不在府中,現在屋裏只有太夫人、陳氏和傅家的幾個嫡女庶女。傅霆州可是太夫人和陳氏眼中的寶,她們哪舍得讓傅霆州行禮,趕緊招呼傅霆州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