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房間裏關了燈, 幽暗暗的。

她的遮光窗簾還沒來得及掛上去,不太明亮的月光從外面照進來,在窗簾正中印出一片淺淡的窗影。

房間裏原本的窗簾很好看, 厚重的材質,質感很好,和亂世佳人同款的綠色, 調色調得分毫不差。她高中看了《亂世佳人》後就一直很喜歡這種顏色,所以看房的時候一走進主臥, 她就覺得房主人和她有緣。

並且比她有用。

畢竟,如果是她自己去買的話, 應該很大概率買不到這麽精準的亂世佳人綠。

不過此時並不能看清顏色,房間裏的東西都只能看出淺淺的輪廓。

印著月光的窗戶、對面墻上掛著的油畫、油畫下面擺放的書桌。

昭棠曲腿坐在床上, 盯著虛空, 腦子裏快速閃過今晚和路景越在一起的一個個畫面——超市裏的偶遇,菜鳥驛站的快遞, 獨自倚在燈下的男人……

這些畫面來來回回循環, 幾乎就要開啟無限自證模式, 證明路景越真的是特意為她而來。

這念頭一次次閃過, 她的心尖兒發麻。

然而很快,她就又清醒過來——

不可能。

別做夢了。

如果是別的男人,那還有那麽幾分可能是蓄謀已久, 但是路景越……

真的不可能了。

她擡手捂住眼睛, 過了幾秒,慢慢地往上,手指穿過頭發。剛剛洗過的發絲蓬松, 隨著她的手指穿過, 一點點又散落下來, 帶起一陣淺淡的甜香。

她想起了路景越身上的味道。

不甜,也不柔軟,冷泠泠的,像山巔的雪松。

真的不可能了。

她閉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漫天大雪的夜晚。

高考後,她離開歲宜,獨自一人去臨絳念大學。

路景越是冬天的時候找來的。

那會兒正是聖誕和元旦之間,幾乎是一年間最冷的時候,尤其是北方城市。漫天大雪鋪天蓋地往下落,白日裏看雪的熱鬧興奮散去,晚上就只剩下了厚厚的積雪和刺骨的寒冷。

淩晨,氣溫已經到了零下十幾度,他還站在宿舍樓下沒有走。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靜靜照著他清瘦的身影。不遠處的長凳上,雪積得太厚,堆不住了,偶爾一捧積雪抖落到雪地裏,發出沉悶細微的聲響。

大概宿管阿姨也怕出事,所以昭棠下來,阿姨二話不說就給她開了門,在她耳邊低低勸說:“趕緊先讓他回去吧,有話以後再說。”

昭棠輕點了下頭,羽絨服從脖子裹到腳,走到他面前,在雪地裏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氣溫很低,冷風刮在臉上,刺刺的疼。

他從南方城市匆匆趕來,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服,臉被風刮得沒了血色,慘白慘白的,眼眶卻通紅。

她仰起頭,他一動沒動,低著頭靜靜看她,輪廓堅毅,眼眸漆黑。

昭棠輕聲說:“回去吧,我白天已經說很清楚了。”

他低低笑了:“你那叫很清楚?”

他的嗓子像被砂紙打磨過,喑啞、黯淡。

昭棠的目光落在他身後的長椅,輕輕說:“路景越,你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路景越直直看著她,漆黑的眼睛像深潭一樣,沉沉的、無波無瀾、沒有活水進來,眼眶卻紅得充血。

空氣沉寂,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冷風吹過長椅,積雪輕輕落到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輕點了下頭:“行,那我走了。”

昭棠是希望他趕緊走的,可是真當他如此果斷地說出這幾個字,她的眼角仍舊不可抑制地熱了。

她沒有看他,只是盯著那積了雪的長椅。

他的聲音落在耳邊,恢復了果斷後,像積雪一樣,往外滲著寒氣:“但是昭棠,落子無悔,這一次,我不會再讓著你。”

“我這一走,就是徹底放棄,從此……”他停頓下去。

昭棠放在口袋裏的手指輕輕蜷縮,眼睛卻倔強的沒看他。

路景越的目光緊緊攫住她,一字一字說道:“我只愛比你更愛我的人。”

從此,我只愛比你更愛我的人。

昭棠的手放在衣兜裏,衣兜裏的布料薄薄的、滑滑的,她無聲攥緊。

到最後,她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只是在他說完那句話以後,過了大約一分鐘,輕輕說了一句:“嗯,那應該很容易。”

耳邊的男人笑了一聲,不知道在笑誰。

笑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從此七年,她真的再也沒有見過他。

七年,她念完了大學,又念完了碩士。人這一生最重要的時光,學生時代的尾巴,從青澀到成熟,最可以肆意放縱的年華,他們從彼此的生命裏黯然退場。

落子無悔。

他就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言出必行,對自己做的決定從不後悔。

他不會回頭了。

又或許,他的生命裏已經有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