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南城的夏天就像把人悶在蒸籠裏,燒烤店就算安了幾個大風扇在客人頭頂呼呼地轉,還是沒法驅逐空氣裏的燥意。

喻繁坐在其中,覺得被一盆冰水潑了滿臉,四周忽然就冷了下來。

喻凱明回來了。喻凱明就在附近。喻凱明在看著他。

每一個認知都在刺激著喻繁的神經。他肩頸不自覺地繃直,眼睛警惕地巡視四周,始終沒找到那張熟悉又令人生厭的面孔。

為什麽給他點東西?喻凱明看到什麽了?他和陳景深……剛才有沒有做什麽?

喻繁不知道自己現在臉色有多難看。

陳景深沉默地看了他一陣,伸手去碰他緊繃的手指尖,但只是剛剛貼上,對方就像被電似的立刻抽回手。

喻繁動作比腦子快。他愣了一會兒,才擡頭去看陳景深的眼睛。

“……我手油。”喻繁找回聲音。他臉色很快恢復如常,撇開眼問,“吃飽沒?”

“嗯。”

“那走吧。”喻繁拿起老板娘最後送過來的鐵盤子,舉到垃圾桶上輕輕一翻,幾串雞翅簌拉一聲掉進黑色塑料袋裏。

回到老小區,喻繁擡頭望了一眼,燈果然亮著。客廳的燈年歲已高,用來照明可以,但長久待著會壞眼睛,苟延殘喘的光亮給人一種萎靡壓抑的不適感。

走到小區大門,陳景深衣服被身後人拽住。

“你別上去了。”喻繁垂著眼沒看他,“在這等我,我去拿你的卷子下來。”

“一起。”陳景深說。

“讓你等著就等著。”

喻繁說完就轉身要走。陳景深伸手要去牽他,想起他剛才的反應後頓了一下,往上去牽他的手臂。

“我跟你上去,”陳景深說,“就在門外等你。”

雖然喻繁沒提過他跟家裏人的關系,但陳景深大致能猜個七七八八。

陳景深沒點透,喻繁卻直白地回過頭看他:“不用,上次把他打怕了,他最近還不敢惹我。你在這等著,別亂走。”

喻繁推門進屋時,喻凱明正坐在沙發上抽煙打電話。

喻凱明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撇過頭去看電視,嘴裏樂呵呵地說:“對,剛到家。他媽的!我都讓你跟我賭那一場,你非不聽!現在來怪老子——行行行,下次一定帶你發財……”

喻繁看都沒看他,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的相處模式似乎已經固定下來。每次打完架,喻凱明就會短暫離家,給兩人各自冷靜和恢復的時間,再回來時就跟往常一樣各自把對方當做空氣。他們默不作聲、死氣沉沉地等待下一次炸彈的引爆。

他和喻凱明的關系就像一塊永遠不會好的疤,結痂了會裂開,血淋淋一片後再合上。喻繁以前一直選擇忽視,他自暴自棄地等,等這塊疤在某天徹底壞死、消亡。

但他現在已經不想和這塊疤一起爛掉了。

喻繁從出燒烤店到進屋回房間,臉上一直都沒什麽表情。但其實他一路上心臟都跳得比平時快。

還好,喻凱明應該沒看見什麽不能看的,不然不可能這麽安分。

他手撐在桌上平靜了兩分鐘,把一些東西仔仔細細藏好以後,抓起陳景深的試卷轉身下樓。

喻凱明雙腳搭在茶幾上,滿臉不在意地在講電話。房門一關上,他的眼珠子立刻轉了過去,盯著緊閉的房門看了好一會兒。

直到電話裏傳來詢問,他才收起目光,慢吞吞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對,我那便宜兒子出去了……沒吵,我懶得和他吵,狗東西下手真他媽重,哪天老子都快被他打死,這個月我得找那表子拿多點錢當醫藥費。”

喻凱明走到客廳窗前往下望。老小區路燈昏暗,他看到他兒子走到之前在燒烤店裏的那個男生面前,把卷子遞了過去。

“你也收斂收斂脾氣,少跟他說兩句,能少受多少傷啊?小心把你兒子惹毛了,長大不給你養老。”電話裏面的人說,“叛逆期嘛,你忍忍,過這幾年就聽話了。”

“我對他還不夠好?他七歲的時候我就帶他去吃過肯德基,剛才還給他和他朋友點了兩串雞翅,我看不是叛逆期的問題,這狗東西野得很……不過最近確實好點,我看他好像有在學習,還交了個看起來挺乖的朋友。”

喻凱明目光聚焦在樓下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身上,安靜了片刻才接著道:“他那朋友看起來還挺有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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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區樓下,喻繁把試卷塞到陳景深手裏,叫他這段時間都別過來了。

陳景深確定他沒在樓上動手之後,說:“去我家。”

“不去。”

“那我們在哪見。”

喻繁沉默了一會兒,憋出一句:“開學見。”

“……”

說是這麽說,喻繁回家睡了一覺,徹底從情緒裏抽出來後,睡醒第一件事,還是忍著困,拿手機搜能帶陳景深去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