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剛離開的那幾個月,喻繁每天都在看回南城的車票。217塊錢,他就又能見陳景深一面。

甚至有一次,他已經買了車票,收拾好了行李。他告訴自己,就在後門欄杆看一眼,看完馬上就回來,可他剛到車站就接到醫院電話,討債的找到了他們現在的住址,喻凱明已經被打進醫院。

護士還沒說幾句話,電話就被要債的搶了過去,那邊的人嚷道:“你爸說你對象很有錢!哪呢!父債子償,趕緊找你對象借錢還債!!”

掛了電話,喻繁在站台上待了很久,他看著高鐵來,又看著它走,站到有工作人員來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搖搖頭,把那張車票扔進垃圾桶,撿起地上的包轉身出了站。

喻凱明自己欠的債他不可能還,自那之後,喻繁每天就在和要債的周旋,沒再想過回去。

只是偶爾午夜夢回,他還是會打開軟件看一眼車票,會想南城和寧城之間只隔了217塊錢,他和陳景深會不會在某個角落不小心撞見。

有次他看見一張很像陳景深的側臉,匆匆一瞥,他追了半條街,追上才發現正臉簡直天差地別。

他當時站在人潮人海裏,後知後覺已經過了六年,陳景深已經不穿高中校服,五官也早就不知被時間磨成什麽模樣了。

直到此刻見到了,才發現其實沒有怎麽變。

總顯得不太高興的單眼皮,挺拔的鼻梁,清晰緊繃的下顎線,每處線條都跟他記憶裏的一樣。只是多年過去,男人的肩背已經更加寬闊沉穩,挺括的灰色西裝加重了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疏冷感,取景器裏的目光幹凈利落,不近人情。

新郎說的話不無道理,陳景深入了鏡,就算只是站在角落,一樣像是照片主角。

新郎等了一會兒,姿勢都要僵了,剛想開口詢問,眼前一閃,攝影師終於按下快門。

喻繁以前沒接過這類型的活兒,所以大多姿勢和動作都是汪月在一旁教,完了她就會問喻繁:“有什麽意見沒有?”

鏡頭後的人幾乎每次都有意見,只是聲音似乎比以往都要低得多:“新郎頭擡高點。肩挺直。表情放松。”

直到某個姿勢,喻繁蹲在地上,盯著取景器安靜了很久。

在汪月忍不住又要催的前一刻,他喉嚨滾了滾,說:“左邊的……”

陳景深看著鏡頭,在等他下文。

“身子往右邊偏一點。”

陳景深動了動。

“過了,回來點。再回來點,手臂……”

“你幹嘛呢,繁寶。”汪月納悶道,“這得說到什麽時候?直接上手調啊。”

“……”

喻繁又在那蹲了幾秒,才跟牽線木偶似的起身過去。他相機單手舉在臉前,走到陳景深身邊,手指僵硬地摁在他肩上,調了一下角度。

“深哥,你是不是頭一回拍這種照片?”新郎看他任人擺布,忍不住笑著開口,“辛苦了。”

“還好。”陳景深掃了一眼身邊抵著的腦袋,問,“手臂怎麽擺?”

“……”

喻繁拎著他的衣袖往旁邊挪了挪,語速很快地扔下一句“就這樣別動”,立刻轉身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再擡眼去看取景器,陳景深一如既往的面癱臉。他剛剛擋得很嚴實,陳景深應該沒看清他的臉。

喻繁松一口氣,卻又忍不住想,陳景深如果發現了會是什麽反應?

會說什麽?會因為他當年的不告而別而生氣嗎?還是會當做只是遇到老同學,或是青春期犯傻的對象,尷尬地寒暄幾句,在這次工作結束後體面道別。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直持續到上半場拍攝結束。

新郎站在他身邊看照片,邊看邊誇,喻繁心不在焉地往後翻著照片,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鈴聲。

喻繁下意識跟著其他人一起擡頭,對上陳景深視線後心頭猛地一顫,他被這一眼釘在原地,手臂笨拙遲鈍地往上舉——

但陳景深只是從他臉上掠過去。他擡了下手機,對新郎道:“接個電話。”

說完,陳景深轉身向陽台走去,留下一個幹脆利落的背影。

這個對視太匆忙,喻繁還沒來得及用相機擋住臉。他把相機雙手舉在胸前,姿勢狼狽。

傻逼了。

想了這麽多,唯獨沒想過時間過了六年,頭發遮了半邊臉,陳景深有可能認不出他。

之前的遮遮掩掩像個笑話,喻繁腦子空空,低頭繼續麻木地劃拉相機裏的照片。

陽台門剛關上,那位說不信IT男裏有帥哥的伴娘已經沖了過來:“你有長得這麽帥的朋友居然不早點告訴我!快,把他微信推給我!”

“人就在這,你怎麽不直接問他要?”新郎道。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愛理人,我不太敢搭話。”

“那你放心,不是看起來,他就是不愛理人。我倆跟他同寢室四年,第三年才跟他熟起來的。”新郎掏出手機,剛要打開微信,忽然想起什麽道,“不對,你加他微信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