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樓上的琴房。

霍佑青剛掐斷一個電話, 還沒等將號碼拉入黑名單,電話又撥打了過來。

他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

龔瑯從他出國的第三天就開始給他打電話,換了一個又一個號碼。霍佑青依舊將新號碼拉黑, 兩分鐘不到的時間,手機彈出一個新短信,還是龔瑯,他又換了一個號碼。

短信上是老生常談的話。

“佑佑,我真的知道錯了,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昏了頭,我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你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

如果沒有記憶的話, 霍佑青有可能會原諒龔瑯, 但恢復記憶後, 這點可能性便徹底湮沒了。

原來他被龔瑯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 他想的是因為他先傷害的戴亦莘, 所以龔瑯生氣是應該的, 再者表哥跟他說的那些, 他沒有親身經歷, 所以沒太大實質感。

可現在他記得很清楚。

大學畢業後在國內的那段日子,他有一次差點自殺成功了。其實一開始他沒打算自殺的,只是不知不覺他在深夜的公路上將車開得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快到他都要看不清擋風玻璃照進來的隧道燈。

沖出隧道後,他看到從遠方照過來的遠視燈,兩個燈像尼斯湖水怪的眼睛, 用死亡的贈品——解脫在誘惑他。霍佑青感覺自己的腳已經踏入冰冷的湖水,只要在往前, 湖水就可以沒過他的頭頂。

這一切都結束了。

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表哥。

大三那年他在墓園暈倒,意識模糊之際發現有人握著他的手,那個人的眼淚順著臉頰砸在他的手指上,對方求他別死。

後來他又聽到對方說他在世上只有他了。

那瞬間霍佑青突然清醒了,而且他想就算他要自殺,也不該采取這樣的方式,公路上飆車,害己不說,最大的問題是害人。他明明知道舅舅和舅媽就是死於車禍,怎麽可以用這種方式來結束生命。

但他的車實在開得太快了,眼看著要跟前方的車撞上,他猛打好幾圈方向盤,然後一聲巨響。

“砰——”

他的車翻了。

霍佑青被困在安全氣囊和座位裏,鼻子似乎能聞到汽油的聲音。他忍不住想車是不是要自燃了,他應該要從車裏爬出來,可是他動彈不了。

他茫然往旁邊看,卻發現副駕駛有人。

對方的情況看上去不比他好多少,滿頭的血,他認了好一會,才認出那個人是戴亦莘。

他這段時間精神不好,老忘事,他居然忘了他今天是跟戴亦莘一起出的門,本來是戴亦莘開車,但他搶過鑰匙,用丹鳳眼睨對方,“今天我來開,你敢不敢坐?”

戴亦莘只看著他,半天沒說話。

他當時就沉下臉,將車鑰匙砸回去,“不敢就算了。”

幾秒的時間,車鑰匙重新回到他手裏。戴亦莘塞過來的時候,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還攏了一把他的手。

“沒什麽不敢的,只要你在我身邊,做什麽都行。”那雙琥珀眼流光溢彩,像是其主人要赴一場盛大的約會。

死亡的約會算不算盛大?

他一路提速,旁邊的戴亦莘始終一言不發。直到車翻了,他聽見戴亦莘跟來援救的人說。

“先救他!”

聲音像是咬著牙關擠出來的話。

霍佑青想起自己剛剛打方向盤打的是朝左,他已經疼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了,戴亦莘怎麽還能發出聲來?

沒等他多想,他就陷入昏迷。等他醒來,得知兩個消息。

一,戴亦莘人在ICU,還沒醒。

二,所有人都認為他是蓄意謀殺戴亦莘。

因此,龔瑯和仇問斐二話不說,沖進病房教訓他。尤其是龔瑯,他要他在戴亦莘床邊下跪,跟戴亦莘認錯,還要把照片拍下來發朋友圈。

霍佑青骨子裏其實是個很愛面子的人,要不然當初在別墅醉酒的第二天,他也不會兩條路都沒選。

舅舅和舅媽去世的那一年,很多人用同情的眼神、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其實這種眼神他小時候就見過了。

每次當別人知道他父母早亡,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仿佛他是世上很可憐的人,但他想說他不是。

他還有其他親人,舅舅和舅媽給他的愛不少於別人家父母給孩子的愛。

等到舅舅和舅媽也離世,那些眼神便成了刮骨刀,一下下割他的肉,刮他的骨,無時無刻提醒他舅舅舅媽已經離開人世。

仇問斐可能不知道他愛面子,但龔瑯知道的,所以龔瑯才會提出這麽毒的方法。龔瑯太了解他了,知道怎麽傷害他能傷得最疼。

後來,戴亦莘醒了,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下跪照像是一夜之間在社交圈消失,沒人再提這張照片,可不提不代表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