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3頁)

祠堂門外停著車輦,舊曹門街離瑞石山有段距離,須得乘車才能到達。肅柔和頡之登上馬車,透過門扉向前看,浩浩蕩蕩的鑾儀隊伍一直延伸出去十來丈遠。那樣的大陣仗,平時難得遇見,禦街兩旁站滿了觀禮的百姓,達官貴人若是途徑碰上了,也得下馬讓行,駐足行禮。

太陽漸漸升高,路上用了近半個時辰。窗上的簾子偶而被風吹起,光影短暫地投在頡之臉上,肅柔見他臉頰微紅,便問他:“熱麽?”

他搖了搖頭,“長姐,待會兒會有贊者來接引的吧?”

少年公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儀式,心裏難免擔憂,肅柔和聲說會的,“只要腳下一步步走穩,就不會出錯。”

頡之嗯了聲,轉頭往前看,瑞石山鋪天蓋地撞進眼簾,已經能夠望見太廟的正門了。

隊伍終於停下來,他勻了口氣先跳下車,再回身來攙扶肅柔。放眼往前看,采亭停在了太廟戟門前,朝中官員海海,都穿著差不多的公服,分列於中路兩旁。采亭正前方站了三位奉迎的使節,因背身看不見臉,也分辨不清哪個是赫連頌。

贊者上前引導,將他們引至正副使身後,因太廟是皇家禁地,身無功名者和女子不能入內,“時享”便在戟門外舉行。

贊者高唱行禮,所有人都擡手加眉,跪拜下去。配享太廟是臣子最高的榮譽,禮儀自然也是最隆重的,待跪拜完畢再移靈,肅柔這才發現采亭裏多了一面神主,版文篆刻著爹爹的官爵和姓名。

贊者在一旁輕聲指引:“請公子與女公子,將神主、靈位移入龕座內。”

肅柔和頡之趨身捧靈,這時就得萬萬小心了,雙眼緊盯足尖,連一步都不能踏錯。采亭和龕座相聚不過兩丈遠罷了,這短短的幾小步,也走出了背上氤氳的汗氣。

手中靈位有萬鈞重,也許這是自己與爹爹最後親近的機會了,日後靈位在太廟,家裏只能另做一面用以祭奠。不是當初舉喪時用的那座,感情上差了點意思,但無論如何,還是感激朝廷的褒獎,官家的厚愛,父親從此,也能名垂青史了。

肅柔和頡之並肩走到空置的龕座前,祭案左右有內侍接應,將神主靈位轉交內侍,再由內侍高高供奉上去。到這裏,兒女的職責盡完了,贊者把他們引到一旁,接下來由正使主持時享,再把龕座運入廟室,另行祫祭。

祭案上已經擺好了貢品和爵,太廟祭祀獻酒三次,由副使執樽、舉冪,正使酌酒。宰相年過四十了,人很清瘦,留了須髯,一副文人的清正風骨。兩位副使,其中一位面向他們,眉眼很敦厚的樣子,應當是太常寺卿劉昂。

剩下的那一位,始終背對著他們,是赫連頌無疑了。肅柔望著那背影思量,他會覺得心中有愧嗎?應該會吧,否則今日不會出現在這裏。時隔十多年,自己已經記不清當初那個少年的長相,只記得從遠方來,帶著一臉的桀驁,像一匹馴不服的野馬。

反正就是面目可憎,現在也許愈發野蠻了。肅柔輕輕嘆了口氣,從他身上移開了視線。儀式還在進行,兩遍元酒之後盥手、洗爵,祭祀的器具要交接,直到這個時候,赫連頌才終於轉過身來。

和肅柔先前設想的不一樣,他的身上沒有西域人的獷悍,反倒長成了一種精致儒雅的漢化模樣,只是那眼眸深如寒潭,五官也比一般人更為深刻。她不由怔了下,發現自己之前好像見過他,正是那天從縈陽侯府回來,在潘樓前看見的那個年輕人。

赫連頌也朝她望過來,探究地打量了她兩眼。因為移靈的緣故,她一身男子的打扮,素面朝天不施脂粉,但那臉頰在日光下卻白得通透,白得沒遮沒攔。兒時的厭惡延續到現在,他看見那雙眼睛裏浮起隱約的輕慢之氣,要不是場合不對,他真擔心她又沖過來,悶頭頂他個倒仰。

還好,人長大了,行為舉止也更合乎大家閨秀的標準,至少不會像兒時那麽莽撞了。他一直知道她,在禁中當了十年的女官,所以上京貴女圈子中從來沒有她這個人存在,卻在今日,從天而降。

他的眼神輕漾了漾,避開了她的目光。

一切還在繼續,入廟儀的最後一環是祫祭,需把龕座移入太廟內,供奉上神案。太常寺禮官擡起龕座進入戟門,正使執笏引領六品上官員入內,他能感覺到芒刺在背,但依舊矜重挺直了脊梁,穩穩地,亦步亦趨地,協助正使護持著神主靈位,正式進入太廟。

戟門外,眾人還不能離開,頂著熱辣的大日頭,等候太廟內設饌、徹豆⑨,直到聽見裏面鳴鞭,這場大典才正式進入尾聲。

王公大臣們依次退出太廟,在戟門外再行三叩禮,復退到三出闕外,然後就可以各自回家了。一時場外人頭攢動,紛紛忙於尋找自己的車駕,那場景,簡直像上京科考的放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