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可她是決不能有什麽異動的。

她此時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樂器制作者,在全場的焦點都集中在那位“龜茲王妃”身上的時候,她反倒是能讓自己保持低調。

然而一旦她做出了什麽反常的舉動——

時年能透過石觀音的偽裝探知到她的身份,以石觀音的眼力自然不會看不出她這絕對算不得精妙的易容,更何況對武道入臻化境的高手而言,筋骨是最不容易偽裝的。

她行動得太過匆忙,並沒來得及往衣服裏塞什麽東西,讓自己的體型發生點寬窄胖瘦的變化。

在龜茲國王不再炫耀他那極樂之星,正常的推杯換盞間,時年隨同著周圍的人一道舉起了酒杯,冷靜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準確的說是倒進了衣袖裏。

借著前方侍從將她遮住了點,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人的動向。

即便知道那位是龜茲王妃,更是國王的心頭所愛,石觀音浸透在骨子裏的風情魅力,豈是一個不如她本來外表漂亮、健康,看起來也要年歲更大一些的軀殼所能阻擋的。

她左邊的那位遊俠,此時便已然忘記了自己方才還在將箸伸向面前的菜肴,用難以克制的戀慕眼光朝著上首的宮裝麗人看去,像是在忘記自己原本在做什麽的同時,也忘記了他所看之人的身份。

只小口抿了抿杯中酒,便放下了酒杯,看起來有種不勝酒力羸弱姿態的王妃,眼神掠過了下方的眾人,一時之間讓人無法分清有沒有焦距著落。

那縷含在眼眸中的煙波越發顯得飄然神秘,而她分明是坐著的,卻有種垂坐雲端隨時飄然離去的輕盈。

時年不得不努力模仿了一下旁邊人的表情,讓自己顯得合群一點。

但這確實有點難為她。

打小生長的環境就是美人如雲的,她只學會了用欣賞的眼光看別的女孩子表達肯定,卻當真難模仿出那種隱晦的覬覦。

她倒是順勢注意到了此時場中除了她之外最不受石觀音影響的那位。

琵琶公主並沒有端起酒杯,而是依然用那種古怪的橫放姿勢抱著曲頸琵琶。纖細蔥白的手指在曲頸連接的縫隙處摩挲,不像是在撫摸自己心愛的樂器,倒像是一名在擦拭自己佩劍的劍客。

偏偏這有些怪異的舉動並不影響她此時看向王妃時候孺慕的眼神。

好在,這種演戲的煎熬並沒有持續多久。

王妃的抱病之體畢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的,就算裝扮成了王妃的石觀音撐得住,對王妃關懷備至的國王卻決計不會讓她這樣久坐,更不會讓她多飲。

這倒未嘗不是對她的制約了。

在侍女的攙扶下,蒼白而妍麗的王妃裊娜地站起來,在國王與賓客的目送之下,依然像是一朵足不沾塵的鮮花一樣離開了主殿。

不只是克制住不能太過放肆的傾慕者松了口氣,時年也松了口氣。

只要石觀音沒有察覺到她的身份有異,在離開龜茲之前,她與這位“王妃”的見面機會應該有且只有這麽一次。

到時候別管她潛伏在龜茲國中到底是要改弦易轍,謀求國王醉後說出的由極樂之星引出的巨大寶藏,還是單純就想扮演龜茲王妃這個角色過一過癮頭,都不關她的事。

至於琵琶公主到底有沒有認出她的母親已經變了人——

女人的直覺往往是很敏銳的,她能讓自己的武學根基都隱藏在善舞帶來的體態靈動之下,更能拿上這樣一把隨時可以暴起殺人的武器,應當不是那種沖動行事的人。

起碼在石觀音達成目的之前,她的安危應該都能得到保證。

時年再一次跟著眾人一起舉起了酒杯。

這一杯是宴飲結束的信號。

不知道是不是王妃的體弱牽動著龜茲國王的心思,又或者是他剛才耍酒瘋被打斷之後現在也興致缺缺了起來。

總之這場熱鬧的酒會結束,對她來說絕對是個好事。

她混跡在喝的醉醺醺的人群之中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有個八成是就住在她隔壁的兄弟跟她打了聲招呼,看她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也只是嘀咕了句“怎麽脾氣還是這麽古怪”而已。

而等回到了王城東北角的落腳處,她見到的就只有方才來給“余先生”送水的小童了。

他依然守在門口,看她不像是那些醉醺醺回來,一副要舞刀弄槍泄泄火氣的江湖人士一樣,粗糙的小臉上也泛起了點笑容。

龜茲國王的客人打罵這些服侍的小童,絕沒有人給他們找回場子來,像余先生這樣的好人不多見,可惜他只是來制作琵琶的,而現在琵琶已經完工,也該返回中土了,下次能遇到這樣的客人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

小童有點遺憾地看著她踏入了室內,合上的房門阻斷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