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出聲

在時間過了午夜,月亮高高懸起的時候,我妻善逸突然間驚醒了。

他聽見有禽類急促速騰翅膀的聲音逐漸接近,還伴隨著簌簌的風聲,氣流從鳥類順滑流暢的羽毛間穿過,帶著細微到常人察覺不到的震動,傳進了我妻善逸的耳中。

於是他下意識睜開眼,金褐色的眼底閃過一瞬的迷茫,隨即他“騰”地坐起來,旅館提供的並不柔軟的沉棉被褥從胸口滑落,松松垮垮堆積在身上,掀走了暖意,灌進一陣冷幽幽的涼風。

風聲、鳥類飛翔的聲音,隔壁與下層的人們沉睡的呼吸聲,蟲鳴聲,自己的心跳聲,以及——

我妻善逸屏住呼吸,看向窗戶的位置。

……

由於他們定下這間旅館的時候,位置比較合適的房間早已被參加天神祭的學生們訂走了,所以輪到他們入住的時候,只能分得一間位於頂層,且位置臨街,狹小到只有六疊榻榻米的間隙小屋——或許這間小屋唯一的好處,也只有勉勉強強在墻上開了一扇狹窄的窗戶而已。

鴉黑發色的少年眼尾微沉,半斂眸光,肅穆著面容,似乎在神遊,又似乎在認真思索什麽事情。

過往老是浮在臉上的不忿似乎不知不覺間已然不存在,沒什麽表情的時候看上去也不再那麽富含戾氣,罕見地格外平和,年長他兩歲的獪嶽師兄正手肘拄著窗沿,單掌撐著下巴,孔雀石一般青綠色的眼眸在透進來月光的照射下仿佛能折出淺淡的螢色,此時正虛虛盯著窗外,露出一副面色不虞的神情。

——師兄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大概是我妻善逸翻身坐起的動靜也驚動了他,那雙冷藍色調的清淺綠瞳慢悠悠挪了個方向,沒什麽溫度的目光劃了個半弧,從窗外移到了我妻善逸的身上,然後才微微松開了一點半蹙的眉頭。

“醒了就快點換衣服。”

獪嶽面無表情地說道,他用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的指尖虛虛點了點我妻善逸的枕頭邊,那裏躺著一疊整整齊齊的“豆腐塊”(但是在我妻善逸睡前還沒這麽規整),最上面還壓了一振刀鞘磨損的日輪刀,是他們出桃山之前桑島慈悟郎叫他們帶上的斬鬼刀劍。

“老師的消息剛好到了,你最好別耽誤時間。”獪嶽說:“原本也打算這個時候叫你起來,自己醒了倒是不用廢我的功夫,過一會兒我們出去,別走屋頂,你就一直跟在我身後——”

他短暫地停頓了一個瞬間,然後才接上後半句話。

“——除了鬼,如果注意到什麽別的,就當做沒看見,聽我告訴你怎麽辦,記住了嗎?”

“……”

在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的我妻善逸眼前,獪嶽裝作沒看見自己廢物兒子那張瞬間被嚇到面色發青的驚恐臉,默默地重新把腦袋轉向了窗外。

……

獪嶽原本是不打算讓我妻善逸知曉任何與彼岸有關的事物,神也好神器也好,此岸的活人若是與其長久有交集,那最後會受到傷害的,多為更加脆弱的人類。

雖說獪嶽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了解,但他冥冥中就是知道,這可能會使生魂迷失在此岸與彼岸的間隙中,可能會因其導致靈魂不穩,嚴重的也可能是人類脫離鮮活的軀殼,成為弱小的“半妖”。

即便是最為輕松的後果,也要面對至少一段時間能目睹“妖怪”的彼岸視野——對於膽大的人或許還好,只要控制自己不與妖怪的目光對視,那麽多半也不會被盯上,但如果是他的廢物兒子……

呃,一邊尖叫一邊大哭,然後被長相驚奇的妖怪嚇暈,避免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算了,沒救了,等死吧。

一想到這種情況,獪嶽就忍不住額角直跳,他當然不希望彼岸被透露給不省心的兒子,但實在架不住他不去就山,山跑來就他——桑島老師剛剛叫鎹鴉傳遞來的消息裏,是叫獪嶽帶著我妻善逸去東南方向尋一下有沒有鬼的蹤跡,而他本人則在西北方位探查,之前所猜測的找到鬼其實並不準確,僅僅是尋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而已,所以桑島老師也僅僅是叫他們一起外出查探,並沒有抱著直接撞見鬼吃人的想法。

撞見吃人鬼的可能性的確不大,但是撞見半夜在別人屋頂上跑來跑去的禍津神……這還不如見鬼呢吧?

索性他們的目標似乎也並不一致,而且鎮子這麽大,就算再倒黴,也不至於就和那位禍津神撞上——他小心一點的話,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獪嶽這麽想。

於是他也沒解釋什麽,只簡單地提醒了一下自家師弟不要關注不該關注的,也沒注意這種說法似乎有點類似於某種恐嚇,就繃著表情站起身,披好青紫色三角紋的羽織,擡手將窗戶掀地更向上一點,露出一個能讓一人鉆出的空隙,首先踩上了窄窄的窗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