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雲山,雲夢湖畔。

此地近來連日下雨,今天總算放了晴。

陰雲與霧霾暫時遠離了這方青山綠水,陽光透了下來。可因為案子還沒有真正告破,還有陰雲橫在眾人心間。

雲夢湖內,打撈隊正在進行細致的打撈工作。

湖岸周圍,痕檢則在仔細搜索線索。

只可惜連日的雨水把腳印等痕跡都重刷了個徹底,想要單憑現場的痕跡推測出案發當晚到底發生過什麽,實在難辦。

期間祁臧注意到蹲在地上試圖查找腳印的衛凡有點困惑。

這是兩個月前才被分到他手下的新人,剛畢業,各方面成績是很不錯,只是不比李正正、柏姝薇他們,衛凡平時比較內向、不愛跟他們一起插科打諢。

以為他有什麽發現,祁臧走過去問了他搜集線索的進展。

衛凡站起來,看向祁臧的時候,目光倒是流露出幾分抱歉。“我、我沒什麽進展。”

“那你在困惑什麽?”祁臧問。

衛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今天早上又跑了一趟劉娜的學校了解情況。發現大家對她的評價都很低。她還把一個同學推下過樓梯,她對那同學是真的動了殺心。”

按衛凡的說法,那個同學叫王召金。

王召金家裏是自己開公司的,她父親要比劉娜父親這種給人家打工的總經理有錢太多。

王召金大方得體、對同學們彬彬有禮,是真的白富美。這樣的她當然更受同學們歡迎,於是招來了劉娜的嫉妒。

大家一致認為,劉娜是個壞心腸又惡毒的女生。

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敢直視祁臧的表情,衛凡眼睛往下垂了。“老大,我知道我的想法是錯誤的。我只是……只是腦子裏忽然滑過了這樣的想法……我不是說劉娜啊,我就是想到——

“你說,如果受害者是個作惡多端的惡徒,我們耗費這麽多警力為他找兇手……這種事,真的值得嗎?”

聽到這話,祁臧太陽穴又是一跳。

這些新人真是一屆比一屆還難帶。

他像他們那麽大年紀的時候只管橫沖直闖,找線索、做推理、抓捕罪犯,哪有多余功夫思考這種往更深遠點想下去幾乎可以歸結在哲學範疇的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祁臧忽然想到了許辭。

那是在公安大學的某節課時,有學生問到了類似的問題——

“如果死者不是什麽好人,為他找到兇手的意義在哪裏?再有,我們辦案,一定要尊崇程序正義嗎?有些非常時刻,是不是也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老師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請其他同學回答。

自然而然地,他請到了他眼裏品學兼優的高材生許辭。

祁臧原本一直在打瞌睡,聽到許辭開口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就清醒了。

“為了結果正義而忽略程序正義,在我看來,這是不可取的。警察監督民眾,但也需要自我監督。否則很容易造成源頭不幹凈。

“警察的工作是一道防線,也是基石。程序不正義會導致基石不穩,如此,大廈將傾,還談什麽公平與正義?

“至於兇手是惡徒的問題……首先,什麽是警察?警察是基於國家憲法和法律的刑事、行政職權的規定,以維護社會秩序,防止危害社會為目的,依法實施警察刑事、行政行為的。

“簡單來說,法律需要警察去執行,警察要做的,則是維護法律的尊嚴。善與惡、好與壞,這是道德層面的判定,一個人犯了什麽罪、需要處以什麽樣的刑罰,這是法律問題。

“審判需要靠法律,而不是某個個體依靠道德標準實施私下的懲罰。否則,法律的公正如何實現?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警察勢必要一視同仁。所以,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兇手。這跟死者是好是壞,沒有關系。”

當年的課堂上,祁臧第一個給許辭鼓了掌。

畢業八年後的現在,祁臧開口,緩緩復述了許辭當年的話。他眼裏多年刑警生涯養成的鋒利在這個時候悄然散去,竟浮上了幾分溫柔,以及幾分難以掩飾的追憶與欣賞。

對著眼前的衛凡,祁臧再補充了句:“當一個普通人拿起屠刀,已經把自己淩駕於法律之上了。可善惡的判定,永遠不該交到某一個人手裏。只要是人,就可能犯錯。這次他殺的是個壞人,下次呢?

“作為警察,盡本分,盡可能去還原真相。我認為做好我們該做的事,就可以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祁臧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了一個人——謝橋。

在想到他的某些行徑後,祁臧的眼神明顯暗了下去,神情也重新恢復了嚴肅。

他依然認為謝橋就是許辭。

只不過……現在的許辭,還是當年的許辭嗎?

片刻間祁臧的情緒已轉了好幾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