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2頁)

不知等了多久,顧珩才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雪袍,手持拂塵,穿過喧雜的聲樂人群而來,恍若遺世獨立的仙佛。

賀風跟在顧珩身後,兩人徑直從秦觀月席前走過,皆未勻一絲余光給她。

這二人本就是不解風情的榆木,秦觀月沒將這主仆二人刻意冷淡的行舉放在心上。

聲樂暫歇,燕帝也從蘭貴人身上移開了手,滿面喜色地笑道:“愛卿,快上前來,坐在朕身邊。”

秦觀月記得,上次的驪台宴,顧珩便是與燕帝一同坐在上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出醜。

顧珩孤身而立,背脊直如雪松,面對燕帝,他連頭都未曾低一低。

“今日是陛下家宴,臣為外臣,便不上前坐了。”

仿佛只是一聲告知,未等燕帝應允,他便走向那空著的位子,緩緩落座。

那位子恰巧在秦觀月的正對面。

只是這一次,她並未向從前那般向他投來情意繾綣的目光。

顧珩似乎有些不適應,卻也沒多想,只當她是顧忌燕帝,才不敢像往日那般放肆。

她本來就是這樣貪心的女人。

既想要帝王恩寵,又想誘他犯錯。

“丞相遲來,理應自罰三杯。”

眾人循聲望去,城陽王正在位子上把玩著手中的酒盞,似笑非笑地望向顧珩。

燕帝身後的王內侍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城陽王怕是在邊關久了,還不懂燕都的規矩。

即便今夜顧相不來,也沒人敢置喙一句他的規矩!

顧珩眼簾微低,慢條斯理地理著拂塵,聲線並無絲毫起伏:“修道之人,不沾酒腥。”

“丞相…”

城陽王站起身還想說下去,卻被燕帝及時打斷。

“阿戎!丞相清心修道,不可無理。”

燕帝揮了揮手,示意樂師奏樂。

曲樂聲又起,燕帝似乎起了興致,攬過蘭貴人的細腰,向殿下眾人發問。

“阿戎此次前往江南采買有功,今日朕特設此家宴,為阿戎一洗路途疲勞。諸位愛妃,今夜都準備了什麽曲藝?若是好,朕有賞;若不好,朕可要罰——蘭兒,不如你先來。”

說到此處,燕帝低頭便在蘭貴人唇上一吻,蘭貴人半是羞拒半是埋怨地偏過頭去:“陛下~妾才入宮不久,如何輪得到妾先。”

她媚眼如絲地望向秦觀月:“理應貴妃娘娘先來。”

“好,就依蘭兒所言。”燕帝向秦觀月遙遙一指,“貴妃,便由你先。”

秦觀月像是早有準備,倒也不慌不忙,頷首應是。

秦觀月今日穿著一襲殷紅裙裳,行動間裙擺流風回雲,纖軟婀娜的身姿吸引著席間眾人的目光。

除了顧珩。

顧珩坐在席上,不願看向她。一想到秦觀月今夜即將獻奏《曲江賦》,他便不自覺地想到那日在角樓晚亭,秦觀月是怎樣如狐狸一般撩弄著他的心火。

她離得那樣近,溫熱的唇若有似無地觸碰著他冰冷的耳朵,而她身前那香軟細膩的觸感,似乎又回到了顧珩的肩頭。

顧珩無聲地閉上眼,似乎這樣就能洗凈這些不堪的記憶。

“陛下,妾今日準備了一支新舞。”

女人嬌若芙蓉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顧珩倏地睜開眼,眸底神色震顫,似是不可置信地望向秦觀月。

只見昏黃的燭光下,女人墨發如瀑布垂落在背後,一襲紅裳襯得雪白玉頸愈發動人,令人想要伸手觸碰。

她耳垂上的那對碧玉寶蝶耳墜在燭光下明晃晃地閃著光,似乎是面目可憎的邪童,正在呲牙咧嘴地對著他笑。

嘲笑他的愚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

她非但沒有戴上他贈的耳墜,也沒有彈他教的琴。

這副耳墜是哪來的?這支舞又將要獻給誰看?

顧珩心緒如同被絲纏般混亂,他不知道他是怎樣看完這一段舞的。

秦觀月極盡媚色的神態,與熱烈如火的舞步,含情繾綣。她像是紅塵中盛開的瑰艷牡丹,又明艷似熾熱的烈焰,擁有著傾倒眾生的美,扣動著滿殿男子的心弦。

可那旖旎的樂聲落在顧珩耳中,便如諷刺的嘲笑,如熱油澆上烈火,使他惱意更甚。

她竟敢這樣戲耍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要平息這種不該在他身上存在的感覺,可藏在袖底的手指,卻透著駭人的蒼白,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拂塵玉柄,手背青筋猙獰而起。

一舞畢,秦觀月微微喘息著,微汗帶出一陣更為馥郁的體香,連在席上的顧珩也聞得清晰。

燕帝兩眼都看直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拊掌笑道:“貴妃此舞驚為天人!今夜便由貴妃陪朕共度良宵!”

未等秦觀月出聲,寂靜的席間,便聽見一聲突兀的冷笑。

顧珩擡起那雙已久靜默的眼眸,如同冰冷淬毒的兩把鋒銳匕刃,刺向殿上面目貪婪的燕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