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定需要形容的話,周宿會將這段時間定義為活到現在最開心暢快的時候。沒有商場的勾心鬥角,沒有紙醉金迷的物欲沉浮,他居然能安靜下來潛心研究栽花和廚藝,做著從前絕不會觸碰的家務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跟隨葉青堯的生活節奏,會有種與她朝夕相對的甜蜜錯覺。

通往雲台觀的三千九百石階成為他最重要的夥伴,每當從雲台觀回來,他總會一個人待在新建好的房子裏眺望高高的山。

周宿從前不喜歡思考和反省,他的人生沒有這些詞語。他只需享受,甚至不需要去“生活”,所謂的“好好生活”只是普通人對未來的祝願,對美好生活的理想化寄托,而他不需要。

因為太富足,所以任何事物觸手可及,錢能解決大多數煩惱,這在某些程度的確是事實。

從前,他是這樣認為的。

但人成長需要歷練,或是因為巨大挫折,或是物是人非,也或許是像他這樣遇到一個特別的人,特別到讓他整個人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顛覆。

他開始變成從前最不屑的“矯情人”,所有空閑時間不會再想如何取悅自己,而是費盡心思想讓她開心。

有些疲憊的回到獨居小房,周宿照例去巡視自己種的花。

他在枯井邊開辟出幾塊地,不僅種花還種樹,他在枯井邊播種許多種子,來年花開時那裏會姹紫嫣紅,妍麗而鮮活,絕不會再像從前枯草叢生。

很簡單,他想告訴葉青堯,哪怕她的心再荒蕪,他也可以種出一片美麗的花來。

其實這是有些可笑的事,他這樣毫無內涵,貧瘠而荒唐的人,連自己都還沒有活明白,居然妄想在神的心裏播種,真是自不量力。

可如果神其實並不開心,那麽信徒又怎麽能安生?

所以他膽大包天,想橫沖直撞一次。

只是縱然有再多勇氣,被一次次打擊,也會有些疲憊。

周宿看完所有花朵幼苗,確認它們都很茁壯,才放心坐到枯井邊,抽出這段時間來的第一支煙。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他想要葉青堯,想要她的關注,歡喜和情感。

得寸進尺一點,他想娶她,想和她廝守一生,只有她。

再次聽到她的拒絕,在強顏歡笑過後,終於還是免不了直面胸腔的壓悶和疼痛。

抽著煙,每一口都像在活剝肉體,那氣體像有生命力的毒蛇在身體裏鉆湧,連筋帶骨,疼得麻木。

周宿忽然劇烈咳嗽,指間的煙有些拿不穩掉在地上,險些燙到花苗,他顧不得咳得直不起來的身體,連忙撥開那煙頭,就算燒到自己也不能燒到幼苗。

看到幼苗完好無損,周宿松了一口氣,咳嗽著跌坐在地,背靠枯井,眼神空蕩地望著夜空圓月。

人說花好月圓,適合重逢相聚,可他和葉青堯一個在高山之巔,一個在山腳下,隔著三千九百石階,以及不計其數的樹木與深草。

他可以去跨越,她卻不會想見他。

周宿抽出了第二支煙點燃,難受也抽,抽到指間發顫也繼續抽,近乎自虐的想要將此刻感受銘記在心。

循環往復,周而復始,兜兜轉轉千百遍。

對方是葉青堯的話。

他絕不後悔。

月滿西窗瓊樓玉宇,皎白如雪獨懸夜空,冷冷清清與寂寂,灑得滿園亮堂堂,池塘水過山石而來,蜿蜒汀鐺,和岸旁的嫩綠葉曖昧著互訴衷腸。

這樣的好景致合適看書,葉青堯的油燈放在一旁,借著院子裏燈籠光,卷著書慢悠悠品裏面經文。

小辣椒把周宿離開前削好的水果端過來,遞一塊香蕉給她。

葉青堯沒吃,看著書問:“他走了?”

“周先生嗎?”小辣椒把香蕉送進嘴裏,說話含含糊糊,“走了,走之前臉色很差,小師叔是不是跟他說什麽了?”

小辣椒還覺得奇怪,之前他總不會放過任何能在小師叔面前獻殷勤的機會,這次削好水果人卻先走,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八成是受刺激了。

葉青堯笑笑:“你覺得我會說什麽?”

“肯定是罵他的話。”

葉青堯笑意不改:“在你心裏,我喜歡罵人?”

“當然不是!小師叔溫文爾雅,怎麽會罵人呢!只是您的溫文爾雅比直接說粗話傷人得多。您就告訴我,您對他說什麽了吧!”

葉青堯卻只是笑,任憑小辣椒怎麽撒嬌耍賴,不想說就是不想說。她的脾氣就是這樣,就連身邊陪伴多年的人都不能改變,更何況周宿?

她其實也沒說什麽,只是在周宿意氣風發表示要讓她重新愉悅,開心起來時,淡淡地反問了一句。

“就憑你?”

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他來拯救的葉青堯,就算被看透一些又如何?哪怕被全部看透,也無所畏懼,不需要所謂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