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後來周宿查過《蘭亭集序》,就在學生時代的課文裏,只是他從來沒有專心學習過,又哪裏記得住?
他家裏收藏的字畫統統都是因為它們貴得值當,與他身份符合。他從來沒有認真品鑒過,現在想來,那些字畫跟著他真是委屈。
原來他的靈魂以及他這個人都是如此乏味和無趣。
好幾天,周宿哪裏也沒有去,捧著一本蘭亭集序坐在窗前看。
澧陽的雨季多情憂愁,每每雨落瓦礫,總是纏纏綿綿悠悠,如果拉一曲二胡,興許會叫人肝腸寸斷。
周宿用嘶啞的聲音逐字逐句讀書,其實早已經會背,卻還是不知疲倦一遍遍讀,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彌補上一次的狼狽,稍微的……離她近一點。
他沒有出現在葉青堯身邊,但會每天準備好三餐送到她門外,盡管她不是每次都吃。
他當然也害怕葉青堯會嫌棄,總會很認真地清洗自己,以至於這雙手傷痕累累,包紮了一次又一次。
“先生,該上藥了。”阿銀是昨天剛到澧陽的,剛見到周宿那會兒都有些不敢認,記憶裏玩世不恭,意氣風發的周家大少爺居然會變得病態清瘦,像一棵正在枯萎腐朽的樹木,在每分每秒裏消褪生命力。
周宿摸了摸手上纏著的白紗,看到血從裏頭洶湧地滲出來,染紅外頭的白色。
“先生!”阿銀立即提來藥箱。
周宿倒很冷靜地用剪刀剪開白紗,拉開附在皮肉上的紗。他的力道不輕,卻做得慢條斯理,如果不是指尖微顫,阿銀真會以為他失去了痛覺。
“……先生又是何必呢,您這樣,葉坤道並不知道。”
周宿把剪刀扔到一邊,阿銀要為他上藥,周宿擋開,隨意慵懶地拿出藥粉灑在手心裏,當然是極疼的,阿銀看到他額頭冒出汗,以及明顯緊繃的身體。
“我做這些不是要她知道。”淡淡的語氣,他沒有多瞧傷口,抓來紗布隨意地纏緊,阿銀看著他粗魯的動作,莫名也覺得疼痛。
他大概有些明白周宿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在用這種極端而自虐的方式懲罰自己,懲罰他的不忠和不貞。
“我這樣子不能為她做飯了,所以叫你來。”周宿把紗布打個死結,蒼白著臉,面無表情地重新拿起書看。
“我教你,就做她最喜歡的酥紅豆。”
阿銀點了點頭,忍不住看向他手裏那本蘭亭集,因為周宿隨時隨地捧著看,連他都會背一些。
阿銀明白他不是執著書,而是執著他得不到的那個人,想到這次來的目的,阿銀猶豫不決,怎麽也說不出口,畢竟薛林讓他帶來的消息,對先生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周宿哪能看不出來:“從昨天開始,你就在欲言又止。”
阿銀呐呐地張了張嘴,又低下頭。
周宿沒有催,心裏有不好的預感,能讓阿銀猶豫不決的事,八成和葉青堯有關。他不動聲色,捏書本的手卻慢慢變緊,牽動傷口,疼到了心裏去。
“薛……薛先生讓我告訴您……”
阿銀飛快擡眼偷瞄周宿越來越蒼冷的側臉,“葉坤道是老爺子的女兒,也就是……”
他狠狠閉眼,一鼓作氣:“您的小姑姑!”
將將才包紮好的手因為錯誤而粗魯的用力方式再次出血,血滲透出紗布,渲染了蘭亭集序宣紙。
好一會兒,阿銀都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好奇睜開眼,瞧見周宿格外平靜的臉,平靜得充滿陰霾死氣。
阿銀愣了愣。
“……先生?”
周宿慢悠悠撩起眼瞧來,漫不經心笑了笑:“沒有跟別人說過吧。”
他問話輕飄飄,竟有些詭異的溫和在裏頭,阿銀感覺毛骨悚然,立刻搖頭:“沒有!我誰也不敢說!”
“那就好。”周宿摸摸他的頭,手心裏的血擦在他頭發上,還是那般溫和的目光,卻沒來由叫人心裏發毛。
阿銀不敢躲,總覺得露怯的話,頭上這只手下一秒就會把自己脖子擰斷。
周宿血淋淋的手移到阿銀臉上,輕拍了拍:“走吧,去廚房給她做酥紅豆。”
阿銀慌忙抓住他衣服:“可是先生……”
他吞吞唾沫,鼓足勇氣艱難開口:“她是您長輩,您不應該……”
“長輩又如何?”周宿挑高細長眉,笑時風流倜儻,邪氣橫生,他的容貌與氣質因為久病慢慢形成一股妖異的俊佞,猶如一朵盛開得妖冶的曼陀羅花,充滿危險陰郁氣息。
他笑著丟開書,拽著阿銀懶洋洋站起來,輕聲但不容置疑。
“我會愛小姑姑,也會孝順她。”
“我要的人沒有任何身份,只是葉青堯。”
“聽懂了嗎?”
當然聽懂了。
他要罔顧人倫,要大逆不道!
阿銀看到他眼裏潛伏的瘋狂,以及不死不休病態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