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宣武繼位第三年,時歲將將擡上十月。

鵝毛大的雪不到夜裏便下了起來,且勢頭紛紛揚揚的越來越大。

翌日,整個汴梁都被籠成了一片綿延起伏的白城。

禦花園好幾處白梨樹的枝椏都被厚重的白雪壓斷了,突入寒冬,時氣冷得人手腳發麻,嘴裏直哈白氣,負責禦花園的小太監們和宮女們領不到冬衣,縮著脖子窩躲,猶如裹鉆進洞的耗子,不肯出來。

雪轉小了,依然飄著飛絮沒停,瞧著斷掉的枝椏,是無力回天了。偷閑躲懶是一回事,怕被責罰掉腦袋更是一回事。

負責白梨樹的宮女太監個個都瑟抖著腦袋發愁,嘰嘰喳喳商量對策。

“這可怎麽辦啊?”

“白梨樹零零散散總共沒有幾棵,如今折了的枝,藏起來也不濟事,明眼都能讓人看出來少了。”

禦花園裏的白梨樹乃是黎美人珍愛的樹,雖說早過了開花的季月,但黎美人鐘愛這白梨樹,隔幾日便要來看看。

如今她又得聖寵,要叫她明兒個心意突起,差人擡著輦轎到禦花園瞧見白梨樹,瞧見折了枝椏,宮人們的頭也別想好好在脖子上待著了。

這黎美人可不是什麽好伺候心善能相與的主兒。

在她眼裏,人的骨肉關節甚至比不上白梨樹的二兩柴枝金貴。

在含元殿跟前伺候的人,日日都提心吊膽,稍微出點小錯,手會被裁掉半只,拿去喂她養在殿內的食人鯧,供她觀賞玩樂。

裝食人鯧的缸是用上好的翡翠打磨成的,足足有三個台子那麽高,食人鯧牙齒比禁軍拿的矛還要鋒利,張開口就能吞下幾斤生肉。

鯧撕咬斷指,爛肉混著撕裂的皮骨,人血的腥味蔓延在殿內,森然的陰詭,讓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驟然冒起,冷汗連連。

更有那初次去侍奉,被嚇得失了禁的太監和昏過去的宮女,都還不配喂到鯧的嘴裏。

黎美人吩咐人剁成肉醬泥,混合著馬料去喂養她的小馬駒了。

“別說白梨樹是江南運過來的特有樹種,一棵當下需費百金,就是咱們有心彌補,也沒錢沒力啊。”

“天不可憐,偏生要這般作踐人。”

有膽小剛撥進來宮裏領到差事的小宮女,已經抹著袖子小聲哭訴起來。

“沒有別的法子了麽....”

“不若,叫懷樂去吧..”

一番爭議過後,守禦花園的宮女太監每人從自己的月例份裏,扣扣搜搜勻分出來丁點碎的邊角料和小銅板和一包油紙包的飴糖。

昨兒個值夜打盹的粗使宮女被推了出來去了這門差事,粗使不配頂罪的,宮人們是把主意打到了宮宇偏殿的小公主身上。

她雖不得寵,卻是皇帝的小女兒,讓她端了這禍害事,黎美人發現枝椏斷了,怎麽折騰,大抵也會顧全聖上的面子,不會真要了她的命。

這一包湊出來的飴糖和幾塊碎銀小銅板便是宮女太監們的賄賂收買她的好處了。

粗使宮女冒著飛絮,腳步匆匆順著長長的宮巷,趕到了宮宇最北邊的偏殿。

這裏少有人踏足,跟冷宮也沒有什麽差。

宮女兩只手來回搓著,張口往掌心哈了一口白氣,擡頭看了一眼,正殿門的匾額上面的字跡已經掉了,房檐瓦上的磚已經年久失修,沒了遮擋,四四方方的邊角都被風雨腐蝕,只有塊破破爛爛的匾塊。

只聽說這偏殿從前還是個好地方,瞧著宮宇飛檐斜宇的走勢,若非下了心力是難以完成的,足可見其當初輝煌的模樣。

只可惜是塊不詳的地盤,先帝伶妃在這裏難產生下了一個死胎,後來伶妃瘋了,整日在殿內跑來跑去,失足掉入了蓮池,栽爛了一半臉,偏殿鬧鬼,就被封了。

顧不上再看許多,宮女推開沒闔上的宮門,進去了便大聲喊懷樂。

偏殿沒有人伺候,宮人們對不得寵的公主皇子大多數都直呼其名。

懷樂如今是最小的,也是最弱的,粗使的宮女都不把她放在眼裏。

如今這差不是好差,便也叫了公主,算給她兩三分薄面。

“公主!公主!公主您在嗎!”

積雪堆得厚,根本無從下腳,真要踩下去,只怕腳也要凍成冰了,浸涼水捂不熱生了腳瘡會死人的。

又喊了幾聲,混合著拍打宮殿門的發出的重重嘎吱聲。

正殿內,睡得正沉的男人霎時睜開眼,藥下得重,他眼皮實在昏沉,腦子裏混沌,一時之間分不清在哪。

沒等回過神,臂彎處一團綿軟的溫熱散了,凜冽的寒風竄進來,水藻一般柔軟冰涼,類似於女人的發絲繞過他的手臂。

側頭看過去,眼皮擡起來,只瞧見一個模糊的重影。

“公主!”

宮女拉長了嗓子喊,沒有回應,為了自個的腦袋,她又不能折返,只低聲咒罵了幾句,便蜷起來褲腿,打算褪了鞋走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