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太後說完這句話後,隨手指了指膝邊。

那是這只貓常常伏膝而眠之處。

台上戲文明明還沒有停,但在此刻,或優美或嘈雜都不再重要,所有人的眼光都凝結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

但鄭玉衡卻意識不到緊張之處,他自然而然地覺得,這根本不是在叫貓,而是太後娘娘在叫自己,他也經常被女性長輩如此誇贊,早已習慣成自然,於是便毫不猶豫地將白貓換了個姿勢抱住,上前撩起衣袍,溫文合禮地跪在了董太後的膝邊,將禦貓送還。

“喵嗚——”白貓又很大聲地叫了一番,回到太後懷裏時,尾巴得意洋洋地豎起,形同炫耀,可還沒炫耀一會兒,脊背就被輕輕地抽了一巴掌。

“小畜生。”董靈鷲罵了它一句,又笑,“哪裏來這麽大本事,往人堆裏竄,不怕太醫們給你踩死。”

白貓還不服氣,沖著跟自己平視的鄭玉衡張牙舞爪,爪子還沒碰到他那張臉,就被董靈鷲捏著頸子提溜回去。

鄭玉衡松了口氣,最近的時候,那只尖尖的貓爪都要戳到他的睫毛了。

他跪著行禮回話,但脊背很是挺拔,像一杆嶄新的拔節孤竹。以董靈鷲這個視角看去,最容易見到的就是鄭玉衡纖長的雙睫,烏黑筆直。他的長發束在官帽裏,沒有雜亂無章的碎發,露出耳垂瑩潤的耳朵,一切都那麽幹凈清澈。

而且很年輕,他看上去只有……十七歲?還是十八歲。總之,似乎還未弱冠,鳳眼薄唇,清俊英朗。只是他從方才就一直很鎮定的神情,終於因太後的久久不言而有些緊張了。

董靈鷲靜默無聲地盯視著他,擡手接過瑞雪端來的茶,淺淺的喝了一口,在擡眼的空档裏,正好撞見膝畔少年謹慎的目光。

那眼神似乎只是為了判斷她情緒好不好、是否要發怒,只跟董靈鷲對接了一刹那,就倉促地逃回去了,仿佛不曾有窺探太後心思的這件事。

他甚至抿了抿唇,跪得更加筆直,方才捏著袖子的手也完全地蜷起來,連個指甲邊兒都不露出來了。

剛才還跟貓較勁兒呢。

才過了也就幾個呼吸的時候,貓不鬧了,被拍了一巴掌,倒在太後懷裏,癱軟如糯米團子,人也沒精神了,好像遲鈍了點,才知道怕,仿佛他那雙大膽捉貓的手已經被腦海拷問了十幾遍:這個出風頭的叛徒。

董靈鷲一眼把他從頭到腳看了遍,把底子都看穿了。

她道:“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太醫低頭拜道:“臣鄭玉衡,現為太醫院醫正,家父殿中侍禦史鄭節,”

“鄭家的小公子。”董靈鷲伸手摘了護甲,“想來醫術很好,不然怎麽小小年紀,就帶到哀家這裏來。”

新帝登基不過一年,先皇葬入帝陵僅七個月,猶在孝中,原本歌舞戲曲、博戲娛樂,也該在國孝中禁除,但因為先皇帝遺旨,免去了此禮,讓天下人歡笑如舊,所以才特破此例。

但為了感懷先皇帝,太後依舊在孝中自稱“哀家”,而非“本宮”,也是為了表達哀思,合乎制度。

鄭玉衡正在想該要如何回答,一旁靜立旁觀,深知掌權者喜怒難辨、其中兇險的劉通適時開口,他生怕鄭玉衡不懂事,冒犯了娘娘,便先他一步道:“稟太後,此子是老臣的弟子,不過仰仗得並非老臣,而是鄭家的家學,鄭節鄭大人的已故嫡妻,是當年治好南平侯爵娘子的千金聖手。”

劉通言下之意,是說鄭玉衡確有家學傍身,不是他身為太醫院正徇私提拔。

董靈鷲輕微頷首,卻沒評價,而是將摘掉護甲的那只手伸過去,跟鄭玉衡的側頰線條相貼,擡指將他的臉捧起來,兩人四目相對。

劉通年邁,久經世事,也不由握緊了手指,一旁至今未能開口的王皇後更是輕輕抽氣,連忙喝茶掩蓋。而遠處的諸位太醫,更是匆促一眼便垂下,生怕受到牽連責難,或是被要求“閉嘴”。

董靈鷲摘除了護甲,所以手指上殘留的余溫是熱的,並未有想象中冰冷。她的手金尊玉貴,自然細膩溫暖,明明力道很輕,卻因為是來源於她,卻又蘊含了一股不可拒絕的壓迫力,幾乎讓人能嗅到她身邊屬於權勢的味道。

那樣香甜、沉重,那樣令人沉溺。

鄭玉衡喉結微動,被捧起臉頰,跟太後對視。直至此刻,他才親眼看清了對方——烏鬢如雲,金妝玉飾,她的華貴當中,藏匿著一股很奇妙的、不可捉摸的寒意,他只是被注視著,卻覺得這只細膩輕柔的手,正扣著他的咽喉。

她只要輕輕點頭,或稍微搖頭,只要一句話,只要動動手指,就能砍下別人的頭顱,為香甜血腥的權勢高台壘上更多的祭品。

這種壓力甚至超過她本人的容貌,讓人忽略掉這個孀居守寡的尊貴女人,其實正擁有著一種艷麗到近似頹靡的成熟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