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3頁)

鄭玉衡的視線從董太後衣衫上的鳳凰圖、百鳥、祥雲、暗紋中向上移動。

慈寧宮裏點著檀香,跟藥香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又苦、又澀的木質香氣,濃濃地縈繞在衣袖間。但他貼近太後身側,從她的袖擺下聞到一股不可捉摸的淡香。

鄭玉衡一開始懷疑這是衣物的熏香,而後又覺得並不像。他幾番思索,想起民間一些關於體香的傳聞,倏忽一怔,耳垂猛地熱起來,像被一根細針紮了一下坐立不安,連忙收斂心緒。

為了定心神,鄭玉衡再不深思這股香氣的來由,而是從刺繡一直看到董太後的手畔。

董靈鷲曾經用這只手捧起過他的臉頰,肌膚細膩溫暖,而在執筆時,指節又修長如玉。沿著禦筆延伸,是看不太清的字跡。

鄭玉衡沒有探看的心思,只是又望了望對方忽然緊蹙起來的眉尖。

正當此時,董靈鷲擱置下奏章,由女官瑞雪侍奉著喝藥,喝完湯藥後,女官奉來清水漱口。她漱口過後,擡指推開呈上來的蜜餞糖糕。

她一有了動靜,鄭玉衡又很乖巧地低下頭去。董靈鷲垂手過來,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並讓這孩子起來回話,沒想到鄭玉衡會錯了意,想了想,試探地將手搭上去。

董靈鷲一下笑出了聲。

小鄭太醫的手迅速蜷起,從冷玉般的耳垂下透出血色。

在鄭玉衡更年少的時候,摔倒、磕碰、受到了爹爹的懲罰、就會有疼愛他的長輩伸出手,將年少的孩子牽起來,溫暖地抱住他。

他總是頻頻從這個皇朝最尊貴的女人身上,感受到那股闊如山海的關懷。但這關懷並不是只給他一個人的,而是太後娘娘身上被歲月打磨出的氣質。

就在他要縮回去時,董靈鷲卻反而握住了他的手,將小太醫牽起來。

鄭玉衡站起身,膝蓋已經跪得酸了。他的手被對方扣在案邊,壓在案卷旁邊。

董靈鷲道:“看著生嫩,膽子倒不小。”

鄭玉衡輕聲:“是臣想錯了。”

“不錯,你沒想錯。”董靈鷲偏頭看他,從這雍容的音調裏流露出笑意,“哀家是要請小鄭太醫起來的。”

她這麽說,鄭玉衡更加無地自容,艱難道:“小……小……”

“不小了麽?”董靈鷲溫和道,“你知道哀家為什麽把你留下麽?”

鄭玉衡心道,難道不是看上我的才華和醫術了嗎?還是看上了我矯健敏捷的捉貓技術、能治理那位“照夜太子”?或是看我這麽容易犯錯,所以指點我……

董靈鷲見他久久不語,眼神幾度變化,頗為糾結,並不知曉這小年輕在想什麽,順手拈起一本請安折子,敲了敲小鄭太醫的官帽。

他確實嫩得要滴水,這麽讓奏折敲打一下,額頭居然泛紅。鄭玉衡擡手想要護住,又看了看董靈鷲溫潤深邃的目光,忽然就不敢了,於是袖手而立,道:“太後……”

“我看你像聰明人,原來也很笨拙。”董靈鷲道,“你雖然年輕、膽大、不知事、不謹慎……卻實在俊美。”

鄭玉衡愣了一下。

“哀家見到你之前,確實頭痛欲裂。”董靈鷲慢條斯理地接過熱茶,提起盞蓋,輕輕吹了吹,“但現下好多了,小鄭太醫,你是什麽藥呢?”

鄭玉衡如遭雷擊,前幾夜佩春姑姑所說的話在耳畔響起,他口幹舌燥,欲言又止,最後只壓低了嗓音,慢慢道:“娘娘覺得臣有用,臣就是肝腦塗地,也願意侍奉娘娘安康,只是太後娘娘如天邊皓月,臣低陋,不堪娘娘垂愛。”

董靈鷲仍舊微笑,沒有對他這番話起了什麽怒意,而是順著他說:“肝腦塗地,侍奉安康,對於一個太醫來說,已經十足忠誠。”

她的話讓鄭玉衡暫且放心。

董靈鷲道:“前幾日皇後派人賞賜你,可曾跟你說了別的什麽話?”

鄭玉衡悄悄看她。這種舉動在董靈鷲眼裏,跟她養得貓也相差不多,有一種試探和揣摩的味道。這種舉止放在別人身上,或許顯得諂媚,但鄭玉衡卻太純澈,只讓人覺得他很小心。

他道:“……皇後娘娘……沒說什麽。”

董靈鷲道:“沒讓你安分守己麽?”

鄭玉衡啞口無言,他道:“娘娘為什麽明知故問。”

董靈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奏章的表面,細膩圓潤的指甲扣在紙封上:“小鄭太醫為什麽不照實說?”

兩人四目相對。鄭玉衡想了想,溫順地道:“臣說錯了,那位內貴人確實這麽囑咐臣了。”

董靈鷲笑道:“那哀家也錯了,確實心裏早有答案,明知故問,有意試探你的。”

鄭玉衡怔愣一瞬,然後突然發覺董太後居然向他說“哀家也錯了”。他的心中突然受到一股莫名的震動,像是天邊皓月專門灑下一抹光華,拂落在他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