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3頁)

才出口,跪在地上的宣都知便急步起身,打了他一巴掌,怒道:“這是誰的眼前,也不看看?皇太後陛下在裏頭,什麽有啊沒的,沒點規矩!”

若是臨朝稱制的太後,尊稱陛下,倒是沒什麽錯處,但董靈鷲不曾如此,所以這麽稱呼,聽入耳中,有些許諂媚。

內侍被打懵了,見是宣都知,卻眼底發潮,淚如泉湧,攀著他袍角:“都知,求求都知——”

董靈鷲遙遙看去,知道宣靖雲表面辱罵,其實卻是給這內侍、給徐妃一道生路,沒有他出來訓斥,此人如此出言喧鬧,恐怕還來不及說清楚事情,即刻便會被逐出去。

她擺了擺手,讓瑞雪將人帶進來。

內侍到了眼前,哭道:“求求娘娘,徐主兒求娘娘救命,孩子沒了,醫官下了刑部,從太醫院請回來醫治的大人們說救不了,皆搖首,講什麽沒有法子……陛下那頭,別說人了,連個音訊也傳不進去啊!”

董靈鷲道:“皇後呢。”

內侍面露驚恐,這種恐懼感只在他臉上閃爍了一瞬,隨即演化為一種哀切:“皇後……鳳藻宮娘娘已盡力了……”

董靈鷲抵唇不語,手中擒著一道卷軸。

鄭玉衡知道這是什麽,他在慈寧宮侍候多日,自然明白太後的書案上都放著多少沉重如山之物,一側是國政要務,大半是皇帝批復過的,從歸元宮送出來,請求太後矯正、訓示。一側是內宮要事,這些內宮之事原本應是王皇後處置,但年前王皇後辦錯了事後,就乖順異常,將處置過的所有決策、事件,分門別類,謄寫成案卷,報知給娘娘。

董靈鷲原本推辭,然而皇後謹慎,不願意再有錯處,所以常常請求垂訓示下,久而久之,慈寧宮便也接收這些案卷,只是不常回復。

在鄭玉衡旁觀侍奉的短短幾月當中,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見到,董太後在國政繁亂、頭痛歇息的間隙裏,抽取謄寫著內宮要務的卷軸,垂首翻閱,以作休息。

天底下竟有這種休息之法。

鄭玉衡心中驚異的同時,還湧上來一股深切的憂慮,這幾乎成了他的心事。他對先皇帝的病症十足了解,也就加重了那種對“勞力損神、心血衰敗”的恐懼。

他的偶爾走神當中,也有數次是為了董太後的身體而思考,為了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如沐春風的溫和與慈悲。

就在董靈鷲沉吟時,鄭玉衡忽然道:“娘娘可以帶臣前往。”

數道眼風立即刮向他,其中以瑞雪姑姑的審視尤甚。迎著刀割一般的目光裏,鄭玉衡端正清朗、平淡到近乎無味地說:“臣雖年少不知事,但多一個人嘗試,便多一分希望,臣可以一試。”

這話並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樣,是要向太後表明忠心,向當權者展示自己的價值。而是純粹以一位醫者的身份敘述,他自覺可以一試,就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私心,鄭玉衡想,要是能讓太後娘娘減少些許為難、能讓他學有所用,就是一份足以嘗試的私心。

董靈鷲端詳他一眼,在內侍的哭求啜泣下,開口道:“起駕。”

瑞雪怔了一怔,才忙領命而去。在這兩個字落下的時分,那個聲嘶力竭的內侍仿佛從絕壁上揪住一根脆弱的草葉,如獲新生,險些昏厥過去。還是宣都知吩咐了人、料理好他。

半燭香後,徐妃的寢殿之外,密密麻麻十幾位禦醫,垂首跪在太後的面前。

董靈鷲入座,只跟鄭玉衡說了句“去吧”。他便欠身一禮,轉身進入內殿中。屏風裏散出幾乎幹涸枯竭的咳音,還有一股散不去的血腥之氣。

董靈鷲摩挲著袖口,道:“你們都沒有法子麽。”

太醫們冷汗津津,眼見著鄭玉衡進入內殿,從惶恐畏懼中,竟然生出一股隱隱的嫉恨。但在這種情境下,他們為了保全自身而做出的選擇卻不容再退。有些人甚至期望著徐妃就死在鄭玉衡手下,將這個備受榮寵的年輕人一起牽連進地下。

徐妃不是沒有救,只是解毒之法,也是虎狼之藥。若不成功,原本還可以拖延三五日的光景,將會立時撒手人寰,出於對自身和職業生命的考量,他們紛紛選擇了緘默自保,而不敢出頭做這份危險至極的嘗試。

有時候,已經支撐家族的成年人,會多出一份無路可退、無法拋擲的怯懦。於鄭玉衡而言,這只是他一個人的冒險,對上了資歷的年長太醫來說,婦孺老幼,上下百口,莫不系於一身,要是因為一時冒險丟了官職,前途黯淡,那牽連可不止他們自己。

董靈鷲只問了這一句,也沒有過分為難,闔眸養神,四下靜寂。

直到內侍報說皇後來了,才聽見匆匆的足音。她睜眼,見年少的皇後鬢發微松,面露擔憂和慌亂,她見到太後,垂首恭謹一禮,才淚眼婆娑喚道:“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