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頁)

董靈鷲擡首。

他說:“朕不想再去見德妃,你能不能幫朕想個法子。”

董靈鷲沉默片刻,開口道:“我們還要用德妃的母族父兄,為申州興建水利,那條運河不能沒有她的父親,在建造運河上,工部再補不上來第二個人,且工匠齊備、資費甚巨,這條運河若開,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她就說到這裏,因為孟臻望著那盞燈,已在燭火下晃得閉上了眼睛。他說:“好……好。”

董靈鷲從這個早已坐穩了江山、並且知道如何坐這片江山的男人身上,感受一股共通的可悲。這位君王竟然要習慣用自己的榮寵、用自己的“喜愛”,對臣子贈予一片虛無縹緲的君恩,以此安定朝臣的心,以此獲得一種無形、卻可以權衡政局的力量。

他是皇帝,但在董靈鷲眼中,他有時做著跟妓丨女一樣的事,是這個世上最昂貴的面首和玩物、是一件維系君臣關系的貴重贈禮。他的身體、他的喜好、他的愛,都不屬於孟臻自己。

她重新垂下眼眸時,聽到孟臻起身的聲音,她知道這是要去德妃那裏,臨走之前,孟臻忽然回首,撚著冬日裏厚重的門簾,對她道:“我還是想陪檀娘。”

檀娘是董靈鷲的乳名。

說罷,他便離去了。後來直到幾年後他病倒、乃至於臨終前的清醒時日,明德帝都沒有再提到過這件事,好像有些事試探了一次,表面上一筆帶過、不值一提,但其實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當王皇後哭聲漸弱時,董靈鷲的微弱回憶也就此煙消塵滅。

她道:“你回去吧。”

太後擡起手,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凈。王婉柔怔怔地望著她,她仿佛醍醐灌頂般地領悟夫君口中說得“不敢”,究竟是什麽意思,那不僅是對母親的依賴,還有對一位近乎“聖人”的治國前輩的深信不疑,只要有母後在,他們心裏就有一塊堅不可摧的柱石。

王皇後深深地吸氣,低頭叩首,而後才緩緩地起身,拭淚告退。

在離開慈寧宮時,她隱約聽到了母後清凈平淡的聲調,不知是對誰交代著:“傳我的口諭給魏缺魏侍郎,就說,哀家準許動刑,刑死無咎。”

……

下達了這道口諭後,僅僅一夜之間,便由刑部侍郎魏缺提審,得到一份口述的認罪供狀,說這位禦醫曾受過徐家政敵的恩惠,這位恩人雖然已經故去,但郭禦醫卻深刻記得,所以為報復徐家氣焰囂張,出此下策。

供狀寫罷之後,郭禦醫在獄中畏罪自盡。

原本應該被推出去做替死鬼的某個卑微奴婢,還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在她懵然不知的時候,便從閻王爺的手裏轉了個圈,壓在董太後的手中,免去她成為政治犧牲品的殘酷命運。

這份供狀遞進慈寧宮時,天剛蒙蒙亮。

瑞雪侍候太後潔凈雙手、洗漱更衣時,內侍從旁呈上了那份供詞。董靈鷲只是晲了一眼,問:“人還活著嗎?”

內侍悄聲道:“自裁了。”

董靈鷲沒說什麽,她的額角隱隱抽痛,生出耳鳴的症狀。她想,皇帝會如願見到一個氣焰收斂的徐家,用一條忠心耿耿的人命。

但這世上用人命換來的結果實在太多了。董靈鷲親手批復的奏折、駁回的上表中,就有許多用鮮血骨肉填上來、制衡各方後,才能順利推行的政策。昔日抄貪腐、誅奸宦、殺叛逆,波及帶累而死的人,連個身份都沒有,但這些政策推行下去、卻又能惠及萬民。

這不是一道選擇題,她跟孟臻都沒有選項。只能在達到目的的前提下,盡量保護這些權力傾軋下的易碎之人。

裝扮到一半,瑞雪正將金釵、流蘇等物,簪上她的鬢發,忽然從中挑見一根素白的銀絲。她小心地眺了鏡中一眼,將銀發藏在烏鬢之中。

正在此刻,內侍引著鄭玉衡回來。他一夜未眠,看上去卻像不累的模樣,神情裏甚至有點兒讓病人起死回生的振奮。

鄭玉衡一進殿中,先向董靈鷲行禮,又問瑞雪:“姑姑,太後的藥煎了沒有?”

他這樣急匆匆地回來,連換身衣服都來不及,就是想著監督太後晨起喝藥,而不是又被不知道從哪兒遞上來的請示打擾。

瑞雪還沒說話,董靈鷲先道:“停下,說正事。”

鄭玉衡才止了去侍藥間的腳步,他眉目清澈,身上挾著沁涼的晨露,眼中熠熠:“徐妃娘娘已經無礙了,只要好好調養,按照臣的方子服藥,不出半月,就能下地行走,恢復如常。”

董靈鷲輕輕頷首,沒有避著他,直接跟女官道:“午後遞個信出去,讓司天監想個辦法,編套說辭出來,讓徐妃離宮。待她能行走,哀家做主把她送到坤寧行宮去陪德太妃,養養身體。”

瑞雪應了聲是,鄭玉衡卻怔愣了一下,滿頭的熱血被一盆冰水澆了個幹凈。他不知道太後為什麽要這麽做,只是收斂神情,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