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頁)

她如此講,新帝反而惶恐,許久不曾出聲,只是說:“……讓母後失望,兒臣愧不能當,但……”

“但你終究不是你父皇。”董靈鷲仿佛洞察他的心思,“你有不能忍之事,有不能付出之情,不能犧牲之物。我以你父皇的標準去要求你,實質上是一種苛責,對嗎?”

對方沒有說話。

“在這個位置上,你的一舉一動,一喜一惡,哪怕只是很小的任性,都會波及摧殘到更多的其他人。”董靈鷲說到這裏,見孟誠已然指骨繃緊、仿佛不能遭受,她緩和聲調,語氣溫然許多,“當一個人品嘗到可以生殺予奪的權力時,上無壓制、下無監督,就極容易將人命看輕,將之與螻蟻並論,你對徐妃的看法和做法,都太過冷酷了。”

孟誠面露不解,因為在他心中,董靈鷲手底下所經歷的冷酷之事更多,他斟酌了一下,道:“兒臣知錯,但兒臣是皇帝啊,一個依靠母族脅迫得憐的妃子,兒臣不能處置嗎?”

“那也應該從脅迫你的人身上入手,自根源解決,不要短視。”

董靈鷲知曉孟誠其實被教養得十分孝順,所以常常溫厚地對待他,在孟誠登基之後更是如此,但她的耐性也到此為止。

有時候,董靈鷲對他不成熟的煩憂,更甚於他生來即代表皇權的冷酷之心。

“你不願意見徐妃,那便罷了,哀家過幾日,會將她送往坤寧行宮,令徐妃靜修調養。”

孟誠臉上顯出鮮明的解脫之色,但他遲疑:“這樣,不會讓徐家覺得是母後您……”

“他們已經這麽覺得了。”董靈鷲道,“有些事,應在我身上,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應在你身上,卻是敲開瓷器的裂隙,容易損傷你們君臣的關系。”

她不願意再多說,擡手讓瑞雪送人出去。孟誠便起身,對著太後又行一禮,小皇帝的身形高而瘦,在層層華服的包裹之下,顯出一種金尊玉貴的繁麗。

他是從金玉堆裏滾出來的、父母慈愛的孩子,肩膀稚嫩,尚且扛不住萬民的重量,這身莊重的帝服在孟誠的身上,還有些不契合。他正欲離開時,聞得母後又道:“不要怪皇後。”

孟誠頓了下,“兒臣知道。”

瑞雪引著他出殿時,內侍們仍跪伏在地。但除了內侍之外,慈寧宮門口還跪著一個看起來很年輕、身上並非宮服的男子。

孟誠眼光一轉,在太醫的官帽上停了停,轉頭問:“李內人,這是伺候母後頭疾的禦醫嗎?”

瑞雪俗名姓李,所以可稱李內人。她回答道:“是,鄭太醫伺候娘娘十分盡心。”

有她這句話,孟誠陡然升起的警備心消退了許多,他剛剛才受苛責,臉色不好,緩緩才拉出一個笑來,隨口道:“不像太醫,年紀這麽輕,辦得事也牢靠嗎?”

瑞雪道:“鄭太醫做事謹慎,醫術高明,娘娘覺得很難得。”

孟誠點了點頭,對著鄭玉衡道:“起身回話。”

鄭玉衡便從命起身,當孟誠見到這位太醫的臉龐時,他方才還暫得輕松的心情又猛然繃緊。此人實在生得太好,簡樸衣冠之下,竟有這麽清雋溫文的相貌與氣度。

他盯著鄭玉衡,唇角笑意消散:“擡頭。”

兩人四目相對。孟誠掩在袖中的手抽動了幾下,源自於一個兒子對母親的了解、源自於一個掌權人對另一位當權者的了解,甚至源自於男人之間的內部競爭,他都能從鄭玉衡身上感覺到一股十足的威脅。

他道:“母後覺得你難得?”

鄭玉衡躬身道:“臣不敢,太後娘娘只是垂憐臣年少,所以不曾苛待。”

孟誠磨了磨後槽牙,對垂憐這兩個字頗有異議,但他今日才受訓,不敢在董靈鷲的眼皮底下再發作,只是靠近兩步,親手將鄭玉衡扶起。

“朕知曉。”他道,“母後總是常常憐憫卑微者。鄭太醫,你要替朕好好照顧母後的病,報答她對你的擡愛。”

鄭玉衡溫順地道:“臣遵旨。”

得益於他這種修煉多年而成的表面溫順,孟誠輕輕松手,只是又盯了他一眼,居然沒再說什麽,掉頭走了。

皇帝離去後,鄭玉衡才松懈下來,來到董靈鷲身邊。

殿內正在擺飯,明明到了用膳的時候,董靈鷲卻沒有留皇帝,可見她的心情也著實不佳。這工夫,那只貓便得了寵,臥在太後膝上伸懶腰,從一雙剔透的貓瞳裏,竟然讓鄭玉衡讀出一種炫耀。

小鄭太醫面無表情地上前,將皚皚抱出來,遞給身側的宮人,囑咐說:“它掉毛得很,尤其是這時節,對娘娘不好,不許它這麽胡鬧邀寵。”

宮人將貓太子抱下去後,鄭玉衡回首,正看見董靈鷲望過來,他默默解釋道:“臣說得沒有錯。”

董靈鷲笑了笑:“哀家又沒責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