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2頁)

她留意到這裏,不免問:“你自小學醫麽?不曾有意仕途?”

鄭玉衡聽到這句話,方才發覺自己太過忘形了,一介醫官,怎麽能在太後面前放肆談政。他意識到自己因為對方的某種垂憐而誕生一種古怪的心態,只是鄭玉衡暫時還無法將這種心態跟“恃寵”聯系在一起。

他道:“臣的確自小學醫,至於仕途……從前,中過舉人。”

他這麽說,向來應當是會試不曾及第。董靈鷲照顧他的顏面,也沒有深問,只是道:“春闈雖艱難,但你還年輕得很,日後有心,或許哀家能從神武殿上看到你。”

鄭玉衡的手捏住了袖口,他攥著指下的衣料,半晌才慢慢分開,神情仍舊溫順,很平和地說:“臣沒有那樣的才華。”

檐下風雨如故。

淺淺的水跡從外頭蔓延進來,潲到席子的邊緣。瑞雪眼尖地看見,從旁整了整董靈鷲的袍角,正要關窗,卻聽她說:“不用了,你去備些糕點送過來。”

瑞雪稱是,回頭又看了鄭玉衡一眼,眼中有一些晦澀的囑托和警告,隨後便下去準備了。

屏風之內,只有鄭玉衡相陪。他忍不住心底一陣陣發虛,他盯著飛濺的雨珠,忍不住歸攏了一下董靈鷲手邊的袖子,輕輕道:“沾了水了,涼。”

董靈鷲望著他,忽而反手握住他的指節。

涼風吹拂,雨幕綿延。比起董靈鷲的掌心,他的手指仿佛更加冷得沒有界限,幾乎超過環境所帶來的寒意,而是一種沉重的心理作用。

鄭玉衡被她握住手時,才想起自己應該躲避,可他蜷著手指掙了掙,又無法強硬地掙開,也是在這一刻,他又隱約地嗅到太後身上的香氣,那股淡而沉柔的味道,夾雜在風中。

董靈鷲道:“你好像拒絕過哀家一次。”

鄭玉衡立刻想起他剛到慈寧宮時,自己曾經說過“願意肝腦塗地以侍奉娘娘,不堪娘娘垂愛”等語,那確實是一種很明確的回絕。

只不過,要是董靈鷲願意,他的回絕似乎也只能變成一種玩弄之間的樂趣。在絕對的權勢面前,他的自我意願,只有在對方願意尊重時,才會起效。

鄭玉衡沉默半晌,道:“臣……臣不配。”

“有時候,你就跟皚皚是一個脾氣的。”董靈鷲笑著道,“那只貓也總這樣,心思變來變去,沒有一個定性。時而將頭遞過來撒嬌,索取寵愛,時而又避得遠遠的,好像離了我才能得清凈。”

“臣不是那個意思……”

“當然,”董靈鷲繼續道,“將你比一只貓,總覺得你會不太願意。你還年輕,心性不定都是常事,我也怕你做了以後會後悔的決定,所以三番兩次地幫你看清楚……要是真這麽‘肝腦塗地’、‘赤血丹心’,怎麽又對哀家許諾那樣的願望?”

鄭玉衡無言以對,讓太後能聽從醫囑,時時記得喝藥休息,確實是他當時最希望的事,他明明意識到董靈鷲在給他選擇,可還是選不出最明哲保身的那個。

她道:“嚇著你了?手也太涼了。”

說罷,她放下布棋的另一只手,擡起來覆蓋在他的指間。沉重的心理作用被這麽一激,反而讓鄭玉衡的臉頰、耳根、甚至身上的各處角落,都羞愧而膽怯地灼燒起來。

他咬了咬齒列,眼睫顫動,低語:“臣是覺得……但凡對娘娘有一絲一毫的冒犯之心,都該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對您不敬畏、不尊重,是一件有罪的事,臣不敢。”

董靈鷲平靜地看著他。

“……但若是能為您的安危、康健,有那麽一分一毫的作用,鄭玉衡為您、和您手中的天下,願意萬死不辭。所以我不想離開您身邊,不盡這份心,臣會後悔的。”

董靈鷲收回手,視線溫和地端詳了他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道:“好孩子。”

她松開手,轉而遞向對方的鬢邊,捧著他的臉頰安撫地滑過。那觸感輕如鴻毛,像是一片飄羽從眼角拂過。

他臉頰上的熱度在她手中褪盡,恢復如常,只有心口跳得仍舊劇烈,怦然如擂鼓。這動作看起來似乎比手指接觸更過分,但此刻,他能感受到的,唯有董靈鷲的關懷,屹如山川,高如日月。

直到這時,他才發覺董靈鷲的袖擺還是濕了,他懊惱地為她挽起,起身將窗子關上,又貼過來催她去更衣。

董靈鷲屈指抵唇,一邊看著棋譜,一邊數落道:“哀家才說你好,別出聲,我思緒要亂了。”

她頓了頓,又道:“千秋節有一場宮宴,那時不必來請脈,回家休息兩日吧。”

作者有話說:

好孩子,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