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3頁)

鄭玉衡應該問心無愧、且感動非常地謝過太後娘娘的關愛。但他開了開口,竟然沒說得出來,他腦海中混亂地想著……開國皇帝當初打天下時,為了收攏臣子的忠心,常常將臣子留在家中居住,他的妻子就從旁侍奉吃食茶水,舉止關照,待臣如子,世人稱頌她為賢後……

待臣如子……

不要。

鄭玉衡突然竄出來這麽一個念頭,並且身體比腦子轉得還快,默默地往後挪了半步。

董靈鷲停下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語調仍舊溫和:“你如今,不該怕我了吧。”

小太醫的身軀一頓,低聲道:“臣不是怕,臣是……”

“不願意?”

“不是。”鄭玉衡說到這裏,忍不住擡起眼看她,見到董靈鷲神情溫潤,並無怒意時,才道,“太後能不能不把臣當成……當成……晚輩。”

董靈鷲沉默了一會兒,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

鄭玉衡也啞口無言,他不知道怎麽闡述自己心中的想法,既能說明,又不顯得得寸進尺,他還沒說清楚,董靈鷲便屈指擡起他的下頷。

面對太後娘娘時,任何人都免不了垂首聽訓,不敢直視,所以即便鄭玉衡生得很高、如松似竹,也要稍微斂去一些謙卑的姿態,才能跟她目光交匯。

在女子當中,董靈鷲也算是很高的,她鬢發上裝飾貴重,又增添了這份高度。她的手指摩挲著鄭玉衡的頷骨,指腹溫暖輕柔,淡淡的檀香和書墨氣撲面而來。

鄭玉衡在這種氣息中,仿佛連呼吸都沉澀下來。

他眼睫微動,瞳眸烏黑,聽到太後輕輕地道:“要是不願意,可以跟我說。”

鄭玉衡無法探知她口中“不願意”的深層含義。

他額角滲汗,手心滾熱發燙,血氣上湧,薄唇激得泛紅,回復道:“臣只是……您待臣有君臣之節、有長幼之愛,但是……”

但是卻沒把他當成一個年輕男子。這樣漫不經心、不在意的接觸,不把男女之防當成一回事的感覺,簡直傷到了鄭玉衡辛苦維持的分寸感。

他多麽心憂的一件事,董靈鷲卻仿佛覺得,你還是個孩子。讓人格外氣悶。

董靈鷲道:“這是別扭的什麽,生得什麽氣?我竟沒看出來。”

太後娘娘一邊打趣,一邊又道:“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方才不知道在想什麽,才過來問問,你倒是對哀家提起意見來了。”

鄭玉衡只好低聲道:“臣不敢。”

“不敢?你敢得很,全天底下除了那只貓,只有你膽子最大,還扮得委屈可憐。”董靈鷲道,“殿內的文書女官到典籍殿忙去了,你忙完別回,幫哀家謄幾份公文。”

鄭玉衡自然不會拒絕,他畢竟曾是有學名在身的人,比起尋常的文書女官辦起事來都要順手。

於是慈寧宮的女使搬來一張小案,又鋪上席子,將堆積如山的公文中抽出一摞,放到鄭玉衡面前,裏面正是一些關於庶吉士任職的舉薦和批復。

鄭玉衡掃了一眼當初同榜進士的名字,握著筆停頓了一下,但還是毫無異議地開始謄寫。他的姿態沉默而溫順,擺在角落裏,像是一件一等一的美貌展品、金貴擺件。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鄭玉衡剛要稍微松懈一下時,值守殿門的內侍上前來,跟瑞雪姑姑說了什麽,瑞雪便停下手頭的活兒,低聲道:“娘娘,昭陽公主殿下進宮覲見。”

董靈鷲跟先帝育有一子一女,昭陽公主就是她的親生女兒,名叫孟摘月,小字盈盈。

正說話,殿前已經喧鬧起來。一個內侍撲通一聲跪在外頭,低首瑟瑟道:“殿下,娘娘還未傳召啊,殿下……”

孟摘月一手推開擋在面前的宮人,撩起簾子,一直走到正殿來,無人敢正面攔阻。她對著上首的母後屈身行下拜,行禮道:“兒臣請母後坤安。”

董靈鷲道:“好大的脾氣呀,盈盈。”

昭陽公主一身赤色霓裳,窈窕婀娜。她手臂紗衣微透,肌膚皎白若雪,珠圓玉潤,綺姿秀影。她聽聞此語,臉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笑容,但卻並未真的悔改,而是從地上起身,一直奔到董靈鷲案前。

孟摘月道:“母後為我做主,兒臣要休了駙馬!”

此言一出,慈寧宮內侍奉的宮人盡數低下了頭,或是以扇掩面,以免露出變化太過明顯的表情。

董靈鷲早就料到有這麽一天,她稍微調整,挪動了一下身子,倚在靠枕上:“不是你求的賜婚,你看中的狀元郎麽?你說,落子無悔,認定了他,是不是?”

“他有才無德!”孟摘月道,她急得繞過書案,拉著董靈鷲的袖子,伏在她身邊,將母後的手貼到臉頰上,撒嬌道,“娘親——”

一旁靜靜寫字,降低存在感的鄭玉衡,被這個稱呼驚得手指猛然一頓,差點讓墨洇透了紙。他在董靈鷲身邊待久了,因為太後娘娘的儀表端莊、外貌又極為成熟美麗,所以他對兩人之間的差距還沒有那麽一個非常直觀、非常強烈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