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2頁)

“我們”,鄭玉衡極為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詞,他心裏有些微妙的羨慕,太後娘娘認為她跟先帝是“我們”。

他問:“那為什麽……”

“因為他們走了內侍省的路子,獻給皇帝八千萬兩白銀。”

鄭玉衡被這個數字驚得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人……居然通過內侍……來賄賂皇帝?!

董靈鷲繼續道:“遠水解不了近渴,你的法子也救不了燃眉之急,反而還要跟他們周旋。所以先帝接受了這筆賄賂,為了能發出軍餉,為了表這個態,跟三省六部的朝臣大儒們吵了十幾天,駁議接近六輪,筋疲力盡時,你的文章被送到了禦案上。”

聽到這裏,鄭玉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發現它還好端端地長著,膽子又大了起來:“君子不遷怒於人。”

董靈鷲仔細地審視著他,唇邊含笑,道:“你還敢當著哀家的面說先帝不夠君子。真是無法無天了。”

鄭玉衡有點兒恃寵而驕,不僅沒認錯,還問道:“光是賄賂就能拿出這麽一筆數額了,那這些地方豪強、皇親國戚,所貪墨的金銀……”

那幾乎是個無法想象的數字。

董靈鷲輕輕頷首,淡淡地道:“所以在先帝駕崩之前,在病中唯一親自翻閱的文書奏折,就是推行清田土斷,該抄的抄,該殺的殺。國庫充裕,這是他為太子做得最後一件事了。”

屋檐外雨聲滂沱,打在殿前的石板路上。

這些話由太後說出來,總讓鄭玉衡感覺到一股切膚的寒意。他無法去想象,一個被娘娘歸類成“我們”的人,一個共參朝政的十幾年夫君,在他驟然離世之後,娘娘有沒有為他傷心、有沒有為他流淚。

太後娘娘也會流淚的嗎?她這麽溫柔,又這麽強大。

鄭玉衡陷入一種略微迷茫的深思中,甚至在腦海中構建那個未曾謀面的男人,他將自己不曾擁有的許多特質附加給先帝,似乎那一定是一個近乎完美的聖人,否則就不足以匹配娘娘。

董靈鷲輕咳一聲,道:“想什麽呢?”

鄭玉衡停頓了一下,道:“臣在想……這篇文章。”

“要不是哀家將這事忘了,早該想到這麽處置要斷了你們的仕途。”董靈鷲道,“你如今還想從仕麽?哀家可以幫你安排。”

她為鄭玉衡安排,也是基於他的才學,跟他長得俊俏這一點倒是沒什麽關系。

曾經十分渴望的事情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面前,鄭玉衡卻沒有感到欣喜,他怔怔地看著對方,竟然說不出謝恩的話,就這麽僵持了小半晌,他才道:“臣已經很久沒有讀書了。”

董靈鷲知道他在說謊,但還是聽了下去。

“臣恐怕沒有昔年的銳氣,也沒有文官的品行。”他努力地分析道,“臣一直跟著老師學醫,四書五經都忘了,這樣的厚待……臣無法勝任。”

在他語句生澀的自我貶低中,董靈鷲道:“你不想離開我嗎?”

鄭玉衡按在身側的手指猛地縮緊,濕漉漉的手心將衣衫的一角濡濕。

他閉口不言。

“成為文官,走上仕途,照樣可以為天下百姓萬死不辭。”董靈鷲對他道,“你……”

“娘娘要趕我走嗎?”他突然打斷,猛地擡起雙眼。兩人四目相對,觸摸到彼此之間目光的溫度,鄭玉衡幾乎要被她無限的疼愛和垂憫所融化。

董靈鷲的話頓了片刻,然後道:“怎麽會呢……”

她伸出手,很簡單、很溫暖地抱了抱他,仿佛陷落進她的懷中,就可以變成一只貓、變成寵物,回到無憂無慮的時刻,可以盡情地依偎在她身邊,不必擔憂風雨。

董靈鷲的手貼住他的背,又輕輕地貼到後頸上,語調低柔,甜蜜安穩地像夢一般:“不會的。”

作者有話說:

不會的,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