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德帝孟臻, 他在娘娘心中的地位究竟是怎麽樣的,鄭玉衡不曾得知。

但他卻已經悄悄對這個已亡故的先聖人, 冒出一些無法形容的情緒。董太後如天上明月, 只可相望,不可褻瀆,能夠懷抱著這片冷月清輝、得到名正言順保護她的資格,他很是羨慕。

六月的風雨過去, 到了七月流火之際, 刑部的案卷和朝廷中一系列的動蕩已經了結得差不多了, 而臨安世子與祝家女的婚約, 也定在了本月的一個良辰吉日。

鄭玉衡聽到一些隱約的風聲, 說婚期定得這麽近,是因為臨安王重病難醫,有些下世的光景。王妃為了給王爺沖喜, 所以才打算這麽辦的。

他留在慈寧宮養傷,許是年輕人的緣故, 外傷好得非常快。鄭玉衡又拿到好幾套曾屬於先帝的衣裳,女使送到暖閣時,還忍不住道:“鄭太醫穿上這個, 不像是侍奉內廷的太醫,倒像是哪家的天潢貴胄、王孫公子。”

鄭玉衡一件件地望過去, 見上面都或多或少地有著玉麒麟的裝飾。他問道:“娘娘這裏怎麽會有那麽多先帝的故衣。”

“這都沒有穿過的。”女使以為他是介意這個, 解釋道,“往年的千秋節、花朝、端午……宮裏都依著祖宗規制給主子們裁制新衣,其中以陛下、娘娘兩人所用最多。尚宮局都是一齊送到娘娘這裏來, 但先聖人只穿娘娘親手挑得顏色, 多出來的就余下了。”

鄭玉衡沉默地思索著, 對方又笑道:“後來因為這一項太過浪費,娘娘撤去了節慶新衣的部分用度,所以我們這裏也只有先聖人年少時的幾件,再多也是沒有的。”

鄭玉衡道:“原是如此……”

女使跟他說完話,便回去當值,忙別的去了。鄭玉衡也沒有忘記職責,將近幾日沒有放回太醫院的脈案整理清楚,前往侍藥間去尋女醫們。

然而他剛出內門檻,迎面便見到一人前呼後擁地、大約有十幾個人服侍著過來,到了宮門前,鄭玉衡剛想扭頭避開,便被喊住:“等等!”

孟摘月從輦上下來,一身薄紗長裙,鬢上珠寶生輝。她拎著裙擺邁進庭院裏,身後跟著兩個年少的侍女,跟她跟得甚是辛苦。

昭陽公主雖然已經和離過一次,依她的年紀,尋常百姓家裏的女兒都早有生育了,但公主備受寵愛,有母親、兄長愛護,至今還像個孩子。

孟摘月看見他,禁不住睜大了眼,驚奇地繞著他轉了轉,道:“鄭太醫?”

鄭玉衡躬身行禮:“拜見殿下。”

孟摘月上下審視了他一番,眼中帶笑:“免禮,日後你見到本宮,私底下也不用行禮。”

“公主擡愛,臣……”

他的話沒說完,孟摘月便探頭望內殿望,悄悄道:“母後在做什麽呢?”

鄭玉衡道:“自然是處理朝政,今日皇後的鳳藻宮又送來幾本宮務記錄。”

“哦——那應當是籌備參與世子成親的。”公主了然於心,又做賊似的小聲問,“那個……許秉筆,就是內緝事廠那位玉面閻王,他在母後這兒嗎?”

鄭玉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許祥居然還有這樣的諢號,很誠實地答道:“許秉筆因為內獄之事,這幾日常在殿中應答,即便此刻不在,過幾時也會來。”

孟摘月很滿意地點點頭,她幾乎要把“別有居心”、“膽大妄為”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正要跨進去,又回頭拉住鄭玉衡,道:“鄭太醫,其實我們是一夥兒的,你以後可得把我當成自己人。”

鄭玉衡茫然地看著她:“……”

“哎呀,你怎麽不懂呢。”公主解釋道,“你看啊,你在慈寧宮侍奉久了,肯定會有很多非議,要是讓外頭的人知道本宮打聽許祥的行蹤,肯定也有人要指責我,咱們以後就要在史官筆下一起挨罵啦!”

……一起挨罵算什麽交情?

鄭玉衡難以理解地望著她,突然意識到:“殿下要許秉筆——”

“噓。”孟摘月擡指抵唇,小聲道,“讓母後知道,她得打死我的。”

鄭玉衡陷入一種深深地震撼當中。

孟摘月先是有點兒畏懼,然後又外強中幹地仰起頭,擡著下巴道:“本宮是母後唯一的孩子,是嫡公主啊,我既然名叫摘月,就是天上的月亮也摘得下來,何況只是一個長得好看的閹人太監。”

她千嬌萬寵、金尊玉貴,自然矜傲任性。

“你可別往外說,我是看你是母後的……嗯,禦用太醫,才告訴你。”孟摘月扯了扯他的袖子,“母後將你裝飾得如此俊秀,可見天下女人的心都是共通的,鄭太醫,下次見了我,可不許裝沒看見,我們是一個陣營的。”

就算公主這麽千方百計地拉攏他,鄭玉衡還是沒有答應下來。

孟摘月也不是非要讓他表態,話說到這兒,便領著侍女進去了。